以李儒風對達官貴人們的了解,他們乘坐沿海班輪的可能性很小,畢竟海上太顛簸,對其而言也有過多的不可知的危險性。四平八穩的內河船才是首選。
推測其目的,無非隻有兩件事:第一,他在年內有去外地的打算;第二,他隨時準備跑路。
如今的鏢局,坐店護院是第一大項目,對達官顯貴們的思維方式可謂再清楚不過。這種起威的艙位預訂單大多數需要經常出行的商人購置,搭船出行無需去買票,直接到碼頭換票即能成行,當日不能成行的,起威還可以安排食宿。
達官貴人不用趕時間,做什麼事情都可以提前計幾個月計劃預備,大多是等動身前再買船票。按期出行。
看起來,第二個可能性最大。
然而不論是楊公公本人,還是楊天梁,他們在皇宮裡雖說算不上呼風喚雨,但是日子過得也舒舒服服,一年也有幾萬兩銀子的進賬。大明的天下雖說風雨飄搖,可一時半會也不見得就會覆滅。他弄這麼一張船票預備跑路做什麼?
隻有……
李儒風目光炯炯,感覺多日的陰霾終於了露出了一絲縫隙。看到陽光了
他忽然問道:“黃五爺!你才時說這楊公公師徒之間已經有了芥蒂,不知他們如今的關係怎樣?”
黃起狡猾的一笑道:“一言難儘。”
“怎麼個一言難儘?”
“當年久在東廠當差,奉督主爺的命,也曾經監視過這些大太監在宮外頭的事。這對師徒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說了砸吧了下嘴唇。
李儒風道:“來人,給黃五爺續茶!”
一盞醇香撲鼻的茶送來,黃起抽動了下鼻子,道:“好香!上好的禦前供奉香片茶!李鏢頭手麵夠大!”
舒舒服服喝過一盞茶,黃起才說起楊公公父子的往事。
楊公公本人是萬曆朝內廷權監的徒弟,所以萬曆朝在宮裡很吃得開,楊天梁是萬曆末年入宮的,也算是享受到了一點乾爹的紅利。然而九千歲上台之後楊公公的地位便岌岌可危,靠著拚命逢迎拍馬外加重金賄賂才算是勉強保住了地位,隻是在宮中大不得誌,隻得了閒差冷職。
楊天梁自然也受了師父的牽累,在宮裡混不出什麼名堂。
“……他那時候還年輕,不敢在師父勉強露出怨尤之情,再說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認了這楊公公當乾爹,就算是生死與共了。就算他想改換門庭,彆人也瞧不上。所以這父子倆倒是團結一心,在宮裡頭苦熬,巴望著有轉機……”
楊公公對閹黨集團百般逢迎攀附,冀圖也能混入其中,奈何他的師父當初和九千歲不對付,故而銀子花了許多,始終也隻能保個平安。眼瞅著乾爹多年的積蓄快要見底,楊天梁便起有了異議。
“……他就對楊公公說,與其這樣使銀子,連個水花都看不到,不如暫時出宮避開一時,不論以後朝局如何變化,好歹銀子在手,總能安身立命。”
“這話說得很對。”
“嗬嗬,要咱們看,自然是沒什麼錯處。可楊公公已經老了。人老了,在錢財上疑心病最大。小楊公公的這番話,立刻就惹了他的疑心。雖沒說什麼,但是自此二人之間便有了隔閡。”
楊天梁也不是傻子,自打看出師父對自己有了疑心,也開始為自己做打算,在外麵私下收人,弄買賣。原本他不過是“過手三分肥”,自此便有另起爐灶的意思了。
“……李爺大約知道,九千歲用事的時候,各地地方官爭相造生祠的事。”
“有這回事。”
“楊公公為了攀附,特意派了楊天梁去廣州辦這事。後來不知道怎麼的,事忽然停了沒辦。但是廣州他門下的富商高家據說已經奉獻了五千兩銀子和許多澳洲珍貨。回到京師之後,楊天梁交割了澳洲貨,說因為生祠不準備搞了便退給高舉了。楊公公卻是不信……”
“這事容易,寫信問高舉不就是了?”
“嗬嗬,寫沒寫這信,有沒有退銀子,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不過自此之後,他們師徒的關係可就愈發疏遠了。如今大約也就是麵和而已:楊公公指著這徒弟給他養老送終;徒弟呢,又指著師父的身份狐假虎威的斂財。兩人才算是沒有破這個臉子。”
“原來如此,黃五爺真是高人!”李儒風翹起大拇指讚道,“若不是五爺,這宮內權監的秘辛我等真是一點都不知道……”
“說笑說笑。”黃五爺得意的笑著謙虛道,“宮外頭的人,看宮裡隻覺得是天上人一般,實則宮裡頭也是人,不管是皇上、娘娘還是宮女太監,總逃不過人情世故四個字。”
“五爺說得好。”李儒風心想,由此可見,這小楊公公為了這一大筆銀子鋌而走險的可能性極大。從獲得的各種線索看,他的確是最有嫌疑之人。
他忽然想起了閔展煉的報告裡提到了過一個曹太監--劉小辮去南苑當差正是曹太監介紹。去了之後這劉小辮又攀附上了某個“貴人”。這裡頭搞不好真得有關係。當下問道:“你知道羅城的秦三爺麼?”
“知道!”黃起點頭,“南城裡的坐地虎。”
“你知道他有個故交,也在宮裡頭當差,姓曹的嗎?”
“知道。曹太監是大名府魏縣人,不過他不是什麼秦三爺的故交,聽聞也是這兩年兩邊才熱絡起來的。大約是因為差事的關係。”
黃起說曹太監在宮裡頭其實混得並不如意,快四十了才補上一個南苑管事太監的差事。既然是南苑管事太監,就得和地頭蛇打好關係。大約就是從這時候起他不知道通過誰得路子,搭上了秦三爺的線。
李儒風心想怪不得劉小辮的差事是曹太監介紹的,原本還有這一層關係。
“說起來,幾天前秦三爺他堂兄死了,這事也蹊蹺!”黃起又說。
“哦,哪裡蹊蹺?”這件事原本李儒風也想問。他主動提起來,顯然是掌握了什麼。
黃起一笑:“你若不是李爺,這澳洲牙膏非得擠一擠才有。如今我就與你明明白白的說了罷。李爺大約知道,這秦二郎,根子上也不太乾淨。”
“這我知道,他做得是西口外的蒙古人買賣。乾這行哪有乾淨的。”
“李爺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秦二郎後頭也有人。”
“哦,他是哪家門檻?”
“哪家的門檻他豈能說出來,不過給這家門檻當差的人倒是我的老相識。當初我在東廠當差,他在錦衣衛。九千歲失勢之後,我和他又是同樣的棄職而逃……”
李儒風表麵上波瀾不驚,心裡卻已呼之欲出了。他耐著性子,問道:
“此人是誰?”
“官名叫做劉铩,他逃出京師之後狼藉天涯,以賣卜維生。當年我在廣州也見過他。不知後來攀附上了哪家大戶,衣著光鮮……”黃起言談中頗有羨慕之情,“儼然也當起老爺來了。”
李儒風此刻內心狂喜。原本他對黃起能提供的消息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沒想到他不但揪出了楊天梁這個最大的嫌疑者,還把閔展煉等人收集來的各種斷片線索給串聯了起來!
不論是楊天梁還是劉铩,都和冷凝雲的案子有莫大的關聯!如果前幾天他們對案情還是一頭霧水的話,這會卻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了!
“黃五爺正值盛年,日後說不定還有一場富貴呢。”李儒風笑道,“您老就彆賣關子了,說說如何蹊蹺吧。”
“嗬嗬,給你套去了這麼多話,一會都得算錢。”黃起笑道,又正色道,“李爺您想,這秦二郎既有後台,堂弟又是羅城的坐地虎,等閒之輩哪敢招惹這號人物,現在呼啦吧給人割了舌頭種荷花,這不蹊蹺?”
“你這滑頭,什麼也沒說!”
“唉唉,我怎麼沒說?”黃起急道,“秦二郎既然不是等閒之輩敢碰的,殺他的人勢必是京城裡的大人物――不然這秦三爺,響當當的羅城一霸,能在靈堂上給自家哥哥嚎了幾嗓子就躲起來當縮頭烏龜?”
“五爺,京師裡最不缺的就是大人物,你這話就和沒說一樣!”
黃起凝神看了一會李儒風,忽然笑了:“李爺呀李爺,你可是江湖上的一號人物。怎麼忽然糊了心眼?這割舌頭什麼意思?”
“自然是嫌他多嘴了。”
“多了什麼嘴?”
“這我如何知道!”
“李爺,你不覺得這是在清理門戶麼?”
李儒風眼皮一跳!黃起說得的確有道理。割掉舌頭,沉在護城河裡,顯然是在警告某些人。這些人很可能和秦二郎有勾連,而秦二郎說了某些不該說的話。
但是這解釋多少有些勉強。李儒風知道黃起這號人多好做驚人語,以便自抬情報的價值。於是故意問道:“既如此,這清理門戶的又是何許人也?”
“自然是他的恩主。”黃起目光炯炯,“您老彆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就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