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沒有再說下去,既然他沒感覺,自己也不要再多說為好。當晚照例是接風洗塵的一套,第二天劉三就開始著手廣州的醫療衛生的準備工作。
隨著預備接管政權的元老不斷到來,大世界的“裡世界”中的氣氛漸漸凝重起來。已經抵達大世界的部隊安靜的住宿在臨時營房裡,每天做室內體操來打發時間。軍官們在地圖和沙盤上一遍又一遍的推演著進軍和接受的方案;林佰光指揮的情報係統現在已經正式改名為廣東大區城工部,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鬼鬼祟祟的日夜川流不息的出現在大世界的側麵的幾個小門;偵查總局特偵大隊的到來更增添了緊張感,他們晝伏夜出,進出都走專用通道,成為這裡最神秘的所在。
廣州城內的大商鋪、縉紳和官衙周圍,從去年年底開始便冒出來許多小販和乞丐;茶樓酒館裡到處流傳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正月裡流寇大軍攻占中京,焚毀皇陵的大事,居然比官府的消息來得更早,還充滿了各種各樣令人惶恐卻又血脈噴張的細節。接著,各式各樣的小冊子又開始流傳起來,這幾年大明在各處的糟心事,一五一十,都給細細的寫了一遍。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是,各種原本百姓很少能看到的關於兵亂、天災、饑荒的奏折、廷議,甚至官員之間的私信內容都被刊刻在一本名叫《文春》的小冊子上開始流傳。
這本小冊子和早已流傳在廣州城裡的其他小冊子並無不同,都是用質量低劣的粗紙印刷的,隻是它是定期傳播的,每七天就會出一本新得。裡麵的內容十分勁爆,不僅有這些原始材料,還有許多“當朝秘辛”,裡麵充斥著各種朝廷官吏、各地縉紳豪強的惡行醜聞故事。廣州一府兩縣曾經緝拿過多次,抓了不少傳抄散發的倒黴蛋,但是從未抓獲真正的印刷編輯的人。連個真正將小冊子流傳出來的人都沒抓到過。本地的大佬們心理有數,這些小冊子十有八九是澳洲人的手筆――至少也是後台。
對於識字的人來說,《文春》和其他小冊子不僅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更給了他們無窮的談資。於是,這些消息就以百倍的速度散播開了。
雖說廣州市民素來有得飲茶時且飲茶的灑脫氣質,但是麵對亂世降臨的危險不免還是有些憂心忡忡,有錢有產的人家,不免流露出惶惶不可終日的神情來:“大明要完啊!”
這種惶恐的氣氛在各個階層中悄悄的流傳起來。原本因為地理遙遠,消息傳播延遲造就的虛幻的安全感,被這些“新聞”戳破了。
城裡的大小官僚們尤其惶恐,他們很清楚謠言的源頭來自哪裡,又有什麼樣的目的。侵擾廣州之後一直蟄伏的髡賊,顯然也受了時局的影響,準備著蠢蠢欲動,目標很有可能就是廣州!
這樣的揣摩絕非空穴來風,廣州的官吏不是聾子,海南島上發生了什麼,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秘密。這幾年來海南島上官員離任調任的來來去去,總要到廣州來歇個腳,見見上司同年,閒扯些任上的見聞――哪個不知道海南島已經“儼然敵國”,離任的個個都說髡賊有“不臣之心”,遲早要“大變”。可是說歸說,誰又能去庭犁穴呢。熊文燦這個招安總督上任之後,大夥原本很想看看他有沒有手腕把髡賊變成第二個鄭芝龍。然而隨著鄭芝龍的老巢被髡賊擊破,他本人戰死之後,廣東官場對此已經不抱希望。熊文燦也不再提這事了。加緊了備戰禦敵的準備工作。
不過,對於那些與髡賊接觸較多,也比較了解他們的官吏們看來,熊督的預備大抵都是無用的,熊督大約自己也知道――兩廣總督府從肇慶遷來廣州沒幾年,又借故請奏朝廷遷回肇慶去了。
廣州的官場在一片猜疑、悲觀和緊張中注意著大東門外的大世界――那裡熱熱鬨鬨的搞著招商工作,一點看不出要打仗的意思。不過,稍微精明強乾一點的官員,早就從髡賊最近的舉動中嗅出了味道。髡賊正在通過他們在本地爪牙收購囤積糧食,來往於珠江上的船隻也比往日多了許多,這似乎都包含著令人不安的意圖。
對於張毓來說,這些消息並未影響到他的心情。自從他家拿到了大世界茶食店的核桃酥訂單,成為特許供貨商之後,家中原本焦慮陰鬱的氣氛一掃而空。來自大世界的訂單其實不算太多,充其量也就是一二家茶居的量。但是他拿到了張易坤發得“大世界指定供貨商”的牌子,一傳出去就轟動了整個廣州的茶食界。零售額頓時翻了七八倍還不止,許多大戶人家甚至關照仆役橫穿廣州來店裡買核桃酥,有些原本不從他家訂貨的茶居也在他家訂貨。一時間這家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店成為了廣州的名店
張毓的爹娘更是日日喜笑顏開,生意蒸蒸日上不說,原本常來打秋風的衙役、“做公的”一個個都沒了蹤影。店裡自然也不再用陳年的核桃。不但添了夥計,連學徒也加了一個。他爹將這牌子請匠人放大了刻了一塊大匾,掛在店堂中間,黑燦燦,金閃閃,和這小小的店鋪著實不相稱。
張毓在社學裡的地位頓時也高了許多。原本一些大店鋪家的子弟,或是家中有人是秀才的,和他這種小商人的子弟是極少來往的;倨傲的,見麵連個招呼也沒有,刻薄的,還要嗤笑幾句:“當夥計的來念書做什麼。”
最近一個個都如同換了人一般,至不濟見到他也要說幾句客氣話,有的還特意帶錢過來,托他買核桃酥。原本勢利眼的先生,也不拿他隨意作法了,生書背不出來得時候的那頓手板竟也可以饒過。
他在社學中的幾個好友在為他高興之餘,心中都有些嫉妒,尤其是曾卷,家裡亦是開小鋪子的,和張毓的家境是半斤八兩,張毓家翻了身,他家卻還是老樣子的苦哈哈,心裡未免不平。至於李子玉,也為自己風頭大減有些不甘,儘亂扯些《武備誌》上的“神器”來論證大明隻是因為“奸臣當道”,否則髡賊的大世界也好,臨高的什麼棱堡也罷,在“一炮糜爛數十裡”的神秘大炮前都是渣渣,至於髡賊的所謂“鐵甲火輪船”,那是神火鐵甲堡船沒有造,造出來了,髡賊的鐵甲火輪船就是紙糊的――慣於這點誰也不相信,因為他所謂的“神火鐵甲堡船”的圖樣實際是個大木筏,上麵矗立著一座敵台,四周架設大炮,用風帆和八支大櫓。張毓和曾卷都對這東西能不能動深表懷疑。
陳識新已經不來上學了。這天先生又是請假不來,朋友幾個便結伴去他家。敲開陳家的門,應門的是他爹。
打聽之後才知道,這位同窗已經去了臨高――據說是被澳洲人招去當學徒了。
“有位澳洲人看上他的畫了,說畫得好,帶他去臨高學畫了。”他爹比劃著,“我和他娘一合計,他也不是念書的料,又愛畫畫,去學了西洋人的畫技回來有口飯吃。”
“你老也放心得下?”李子玉吃驚道,“那可是捆髡賊的地盤!”
“髡賊也好,澳洲人也好,一天到晚就在廣州城外轉悠,又不是吃人的妖精。有什麼放心不下的。我聽說臨高的市麵也不小,生意說不定更好做,過些日子也想去看看。”
從陳識新家出來幾個朋友都有些失落。李子玉嘟噥了一聲:“他最喜歡澳洲人的玩意了,倒也算合了他的意。隻是就這麼投了髡……”曾卷卻不知怎麼的,心裡空落落的:張毓家發達了;李子玉家算是個小世家,有房有地,念書不過是不當睜眼瞎;就對陳識新還有些優越感,如今陳識新也去投奔澳洲人了――不用說今後一定是發達了。唯有自己,文又不成,武又不就,家裡的生意又不少,一時隻覺得前途茫然,連張毓提議去看新出的澳片都懶得響應了。他嘀咕道:“投髡又怎樣,總比在這裡憋死強……”
李子玉有些不解,張毓卻多少知道這朋友的心事。當下安慰道:“投髡倒也不必,不如去大世界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可做……”
曾卷苦笑倒:“張兄,我家是開香燭店的,除了有錢人家平日裡焚點香,大夥都是拜神辦事才買。大世界又不要這些東西:我去裡麵看過,就一個西洋人的教堂,又有個新道教的什麼觀,可是那裡說不燒香。”他歎了口氣,“我爹說幸而如今香料價格跌了不少,不然這店還真開不下去了。”
“你家就不能做點其他東西?”李子玉道。
曾卷一臉無奈:“我爹就會這手藝,還能做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