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虎進來低著頭進來,先叫了一聲:“首長。”便規規矩矩的站著不吱聲了。
鄖素濟道:“怎麼,啞巴了?我看你在村裡蠻威風的嘛。”
劉元虎臉臊紅了,道:“首長,我……”
“你不用說。你在村裡的確有點威風過頭了。不過,你要乾好工作,沒點威風也的確乾不下去。”鄖素濟自顧自的點上了煙卷,“不過,你這威風大多是為了工作耍的,所以我不怪罪你。大家都是為了元老院的大業……”
劉元虎聽了這話,眼圈頓時紅了,他抬起頭來,道:“首長,俺不敢說自己沒一點私心雜念,可是俺對元老院真得是赤膽忠心,就是要俺掏出來給首長看一看也行!”
鄖素濟擺擺手道:“你不要激動。好好個男人眼圈紅什麼?當乾部第一不怕彆人說,你聽了幾句謠言就心裡就怕成這樣,還怎麼做大事?”
“是!俺記住了!”
“曹老太太這事,你說怎麼處理?”
“把撫恤金給她!”
鄖素濟搖頭:“撫恤金還給她,這是應該的。我是說她在村公所上吊這事。”
劉元虎撓了撓頭皮,道:“這個……她既然沒事,這事就算過了……”
鄖素濟道:“你是民兵隊長,自然還是村治安委員吧。”
“是。”
“你這《治安委員辦事手冊》是怎麼念得?”鄖素濟搖頭道,“這裡有嗎?拿一本給我。”
劉元虎趕緊從書架上翻了出來,鄖素濟接過來一看,除了書皮上蓋了個“博讓村村公所”的紅色公章之外和新得一個樣。這種製發辦事手冊的做法是為了適應基層公務人員水平低做得“傻瓜式”指導――看來效果不怎麼樣。
他翻開書,翻到其中一頁,指著文字道:“你識字吧?”
“上過掃盲班,能讀,不太會寫……”
“這條怎麼說?”
“凡在政府機構和公營單位內有妨礙辦事場所工作和環境的行為,均以‘擾亂政府和公共機構罪’論處,視情節輕重予以相應處罰……”
“看明白了?”
劉元虎讀了幾遍,眼睛一亮,用力點頭道:“是!首長。我明白了。”
“負責你們村的駐在警在哪裡?”
“咱們村村民人數少,是和附近的博禮村合用一個駐在所的。”劉元虎道,“不過不遠。”
“既然發生了自殺案,照例是要報案處理的。明天一早就讓他過來做筆錄。”
“是,首長。”劉元虎正要出去,鄖素濟又叫住了他,“我聽大夥說這裡有個勞改隊,是誰辦得?”
“是縣裡辦得。”劉元虎道,“各村抓了人送進去乾幾天活,每個鄉都有一個中隊。”
鄖素濟點頭:“好,我知道了。”
鄖素濟逐一和村乾部們談過話,對村裡的情況了解更深入了一層。三個村乾因為話說開了,也比昨天說得明白。
村裡的財務,他也大概了解了下。韓道國說這幾年為了“爭模範”、“創先進”,搞了不少道路和水利建設,因為村裡沒有實體經濟,談不上有收入,隻能向村民“集資”,但是集資不順利,非得用強迫手段才能征齊。即使這樣,村裡也還拉了虧空。
“……如今還欠天地會的工程款,今年已經征過一次款了,再征大夥也有意見。就靠著這點錢騰挪。”韓道國就扣留撫恤金的事情辯解道。
鄖素濟知道這話裡有水分,但是他不是審計人員,一時半會也厘不清其中的頭緒。便隻聽他說話,默默記住其中的要點,準備回頭記在筆記上給契卡年度審計的時候做個參考。
韓道國又訴苦,說村公所沒有辦公費,縣裡給本村的村公所三十畝“辦事地”。這三十畝地是免稅的,由村乾部自己耕作,農產品就是村公所的開銷和給村乾部“奉公”的補貼。
“這三十畝地的收入彆說給俺們補貼了,就是村裡的開銷都不夠。”韓道國絮絮叨叨說村裡乾活雖然可以征勞役,但是征勞役就得管飯,還得頓頓都是乾得。村裡的工程又多,光給勞役吃飯就是一筆開銷,“完工的時候還要吃頓犒勞,白麵豬肉的,這錢哪來呀,還不是都靠土裡摳出來,不怕首長您笑話,去年拉下的虧空到現在還還不上呢……”
鄖素濟笑了笑,道:“這麼說你們都是在枵腹從公嘍。”
韓道國臉色一紅,訥訥道:“這也不至於……”
他起身走了幾步,道:“彆說這塊辦事地了,就說你們幾家自己的地,有誰是自己種的?不都是征了村裡的勞役給你們白種的?你當我不知道?要不你們怎麼能大白天在村公所下棋呢!”
韓道國臉色由紅轉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們那點事,我閉著眼睛也想得出來。你就少打馬虎眼了。”鄖素濟道,“我現在不管這些事,你先把村裡財務的真實情況好好說一說!”
韓道國這才老實了些,他說村裡的賬務有虧空是實,而且數字不小。原因和上麵說得一樣:搞基本建設拉下的。不過村裡的集資,今年其實已經舉辦了三回,村民意見非常大。範十二怕惹惱了村民有人要去縣裡告狀,沒敢來第四回。
“怎麼拉這麼多虧空?這些建設縣裡不是都給補貼麼?”鄖素濟詫異道。
“首長,補貼的確是給得,可還有自籌部分啊。咱們是模範村,一年到頭來參觀的、取經的川流不息,縣裡、鄉裡、天地會……還有各種檢查,光招待來人吃飯就是一大筆開銷……”韓道國訴苦道。
“出差來村的,不都是吃派飯,直接付錢給農戶嗎?你們縣裡出公差不發餐補?”
“首長,那是您這樣的聖人!縣裡鄉裡來得乾部,能給一碗番薯稀飯幾張煎餅就打發了嗎?怎麼也得烙張餅,下碗麵條,再不濟也得大米乾飯配點醬菜鹹菜。”韓道國道,“派給村民做,村民嫌麻煩,來出差的同誌也吃不好。所以村裡才指定一家專門做……”
“所以來下鄉的同誌就是出了番薯稀飯煎餅的錢吃烙餅卷雞蛋嘍?”
韓道國連忙道:“首長明鑒!咱們這村公所,那是小得不能在小的衙門。要不好好招待,很多事情就爭取不到,模範的牌子未必保得住,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好了,不用說了!”鄖素濟越聽越生氣,沒想到還不到二三年,基層就是這個德行了!
劉縣長,就你這還模範縣呢!鄖素濟一聽就明白,這現象絕不是個彆的,搞不好有人連番薯稀飯的錢都沒出就在吃烙餅卷雞蛋了。
問完了話,鄖素濟就在村公所歇息。村公所裡有一盞煤油燈,他就在燈下寫自己的見聞。他下鄉的時候很多,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完全沉浸進去和農民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從沒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農村生活的脈搏。今天這一天真是受益匪淺。
這還是模範村,要去了一般村落和落後村,那還不知道怎麼個情形。鄖素濟心想,基層工作的問題不少,農民的情緒也有很大問題。一種混日子的安逸感在大多數村民中可以感受得很清楚,少數糧戶又因為各種限製發展不起來,積極性受到打擊。
從今天的見聞來看,農民未經過適當管理教育,是很眼前機會主義者的風範:投機散漫、沒時間觀念(工作時間按天算,隻能精確到上下午)、無組織紀律。這樣的農民對元老院的事業來說是無用的。
勞役太多,算是個問題,但是顯而易見的是勞役並沒有影響到正常生產,真正影響生產是那些播種麵積大,從事副業多的糧戶。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關係是個需要討論的問題。
鄖素濟是很不讚成某些人提出用“勞役代金”製度來取代現在的“勞役征發”。眼前的大明就是一個典型的反麵例子,一條鞭法出發點很好,暫時也起了一定的效果。最後反而成了勒死明末農民絞索上的一股繩子。完美詮釋了“黃宗羲定律”。
“征發勞役要科學化、定量化、標準化。”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行字,“要拿出一個科學的標準,看看負擔的極限在哪裡。在不影響生產的情況下提供儘量多的勞役……”
他想起村口路邊三五成群做鞋做針線的婦女,隔三差五打老婆的男人,在家裡無所事事的老人孩子……這些都充分說明了他們的空閒時間還是太多。要充分把人這個最重要的資源利用起來,發揮出作用。
他接著想到村裡的副業還是太少了,除了飼養耕牛和少量雞鴨之外,幾乎沒看到有人養豬,許多人都反應說宅基地麵積太小,當初設計的時候預留的飼養麵積就不夠。如果按照傳統做法挨著正屋蓋個豬圈,縣裡的衛生警察又不同意,說這樣“犯法”。
此外,村裡幾乎完全沒有商業,按理說將近五百人的村子,有家油鹽小店總是應該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