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爐工在當晚抵達,第二天一早,江邊的煙囪就冒出了黑煙。趙引弓不懂技術,但是一直在現場注視著鍋爐的試運行。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試運行了,上次機械口的人已經來過調試到可運轉狀態,但是距離那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月了。能不能一次開機成功還有待檢驗。
幸而這套東西除了鍋爐之外,其他東西都不複雜,無非是管路和水泵。除了鍋爐升火的時候有些不順,折騰了半天之外,整套設備運行沒有發生問題。
“開始試驗生產吧。”趙引弓說。
第一批培訓好得女工畏畏縮縮的走進了車間,坐上了自己的工位。車間開始運作起來。在整個試運行期間隻開五十部車子――這也是李幺兒能夠親自照顧得過來的最大人數了。
這些女工全是從慈惠堂裡挑來得難民,年齡從十六到二十歲的未婚未育女子。繅絲工作本身勞動強度很大,而且需要高度集中精力,以少女最為合適。在舊時空的工業革命時期,繅絲工大多是十歲到十幾歲的童工,她們的勞動生產率並不比成年人差。企劃院院本著保護少年兒童健康,免得她們未老先衰,浪費人力出發點,把絲廠的用工年齡限製在十六歲。
她準備先集中精力在這批工人身上,讓她們技術成熟之後再把她們作為骨乾工人去培訓新工人。
元老院裡誰也不會繅絲,好在繼昌隆的設備並不是什麼高新科技,在繅絲手法上和土法繅絲打盆沒什麼兩樣,所以這方麵並不需要特殊的培訓,李幺兒主要是培訓她們使用腳踏機和冷熱水喉。
打盆工作並不複雜,依然是開水煮繭,然後女工從繭身尋取絲口後,即搭上木製的繅絲紐上,用足踩動一小鐵杆,牽動紐的軸心,使紐旋轉,把絲滾上製為成品。
土法的繅絲,全為農民手工副業,炭火煮繭,然後繅出絲來。生絲製出來之後交售給絲行,再由絲行翻成乾經。
慈惠堂繅絲廠的生產設備和工藝不僅比之一般的農戶要好得多,加工手段也比絲行先進。原本需要絲行向許多工匠發包完成的多個加工環節,在繅絲廠內一站式就完成了。
第一天的開車雖然發生了一些小故障,但是總體運轉還算勉強――工人事先經過培訓,對使用機器並不生疏,隻是總體配合還差一些。一些配套和輔助工作不能及時跟上。出來的絲質地也沒有李幺兒想象的那麼好。
不過,這些都是不剛開始的不熟練造成的,李幺兒覺得問題不大:多做了之後自然就熟練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管理製度建立起來――這方麵她是弱項。
她把這個擔憂和趙引弓說了。
“我們有大圖書館,還有一票搞管理的人……”
管理體製是企劃院委托大圖書館編製的,涵蓋整個企業生產經營的方方麵麵。
慈惠堂裡的工人,除了少數從臨高調配來維護設備的歸化民工人之外,全部是從慈惠堂的難民中選來得契約奴。
這倒不是趙引弓覺得奴隸勞動更為好用,但是在當時的條件下,要雇傭城市貧民或者農村的女工工作是完全不現實的。女子離家做工的事情本來就不多,除非距家很近,能夠每日往返,否則更不會放心其在外過夜外宿。隻有使用完全沒有人身自由的契約奴來得更容易。
慈惠堂繅絲廠主要工種:分繅絲、剝繭皮、入斛打水結、派繭、挑花勒線等。這些全部采用計件製報酬,惟派繭的是支付月薪。因派繭無須技術,隻需要體力,充任這類工作的全部是較為笨拙但是有力的婦女。整天按各女工的繅絲位需要,送繭到位。
繅絲女工於每天放工時,將自己當天繅出的成品脫下來,搭在蒸汽喉的鍋上,用大油布蓋好,便可回難民營休息。由廠裡雜工便將絲收起,再放入焙絲房再焙,然後挑花勒線。再經扭絲然後包裝――非常考究,趙引弓決定把自己的生絲作為精品銷售。
除了這些直接接觸生絲的工人之外,另設焙繭、管工、紐絲、巡行、雜工和機器維護工人一共有30多人。這些人全部按照月薪製度發放報酬――不管哪種工人,支付的工資全部是流通券。由於工人絕大多數都是難民營裡的契約奴,所以工資極低,在趙引弓看來隻有象征意義。隻是夥食供應是一日三餐,而且質量數量都要比難民營裡好。關鍵是,領取報酬――即使低微到純屬象征性的程度,也足以激發工人的工作熱情。趙引弓準備在難民營裡也設立銷售點,額外銷售一些食品,這樣契約奴工人就能用自己的工資為自己或者家人購買更多的食品來改善生活。而且通過人為的分開工人等級,設定工資高低、額外發放的獎金都能作為有效的刺激,這比單純的奴隸勞動要強多了。
繅絲廠的工作時間暫時采用二班倒,不過趙引弓和李幺兒準備等工人數量多了之後就改為三班倒――這裡比起臨高來人力資源豐富,工資福利開銷更低,沒必要采用二班製度。而且繅絲工位長時間麵對開水和蒸汽,勞動強度又大,人很容易疲勞,生產環節又是開水又是蒸汽,疲勞生產易發生工傷事故。再者杭州站原來就打算把這裡作為絲業工人的培訓基地,增加班次有利於培養更多的工人。為將來的產業擴張儲備工人。
連續開工一周之後,李幺兒對女工的工作效率進行了評估:操作熟練者,每天可繅絲一百克左右,生疏的每天八九十克。這個速度還不能令人滿意,按照大圖書館提供的資料,熟練女工在這種生產設備上可以日生產一百五十克以上生絲,不熟練的也能有一百克的產量。
不過即使這樣,生產效率也十分驚人了。以至於趙引弓很快就發現,如果他不能儘快革了蠶農習慣自己繅絲賣土絲的命,他的工廠在未來就會陷入無繭可繅的地步,每年隻能間歇性開工的狀態。
清末民初的時候是怎麼把賣生絲改成賣繭子的?無非是繅絲廠遍地開花,土絲沒了銷路之後的自然選擇。可惜自己的這家繅絲廠規模有限,眼下的局麵也不容他放開手大乾。簡直虎狼環伺,人皆敵國。
“啥時候才能有鴉片……不,生絲戰爭呢?”趙引弓在湘妃榻上,點著了一支雪茄。
蠶季結束之後,集弦村陷入了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這種愁緒不僅籠罩這裡,還擴展到了所有本地的養蠶戶,影響甚至到了杭州以外的嘉興、湖州、蘇州等地的蠶桑區:在聽說杭州的繭絲價格暴跌的消息之後,各家絲行也不約而同的聯手做低了收購價。整個江南的絲、繭價格一路暴跌。讓絲行賺得盤滿缽滿。與之相反的,就是大批蠶桑戶因為還不起高利貸而破產。
集弦村的村民們暫時還沒有破產――因為趙老爺宅心仁厚的關係,村民們雖然家家戶戶都欠了他一個月一分利的債,暫時卻還沒有被逼債,比起過了蠶季就被逼著還債的其他村子的人家要好過多了。各家各戶也總算能夠暫時先不考慮怎麼還債或者逃債的問題,把精力放在春耕上了。
但是暫時不考慮,不等於債務就沒有了。王四娘家絕口不提這件事,反而讓各家各戶都覺得惴惴不安。
若是早年間,隻要風調雨順,有自己的地,家裡人沒病沒災的,一年下來除去各種開銷,總能剩下幾個錢,還債還是有指望的。但是這些年來種地就沒有風調雨順的時候,衙門裡的稅賦又重。一年到頭能夠太太平平的挨過去就算是上上大吉了,哪裡還談得上積下錢來還債!
沈開寶好幾次都在村頭閒磕牙的時候說:趙老爺彆看現在不要債,等要起債來,肯定比誰都狠――村裡人還三天兩頭去王四娘家去借米借錢的,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到時候地沒了,房沒了,連一家都得給這趙老爺當奴才去!”沈老爹每次說到這裡都惡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來增加自己的語氣。
可是看得清並不等於就能因此躲過去,自己一家子要種地,要吃飯,不去借哪裡來錢呢?現在就算想把拿桑園賣掉換錢用都做不到――已經抵押給了曹老爺。他知道趙老爺放得債是香餌,難道其他老爺放得債就不是麼?到最後還不都是看中自家的地,誰管你種田人的死活!
他知道家裡人已經陸陸續續的到王四娘家借過幾次錢和米,隻做不知道罷了。他的心好像橫了下來一樣,反正已經是這樣了。真要混不下去了,乾脆把房子地都賣了,一家人去鬆江那邊謀個出路――聽說那裡最近在造房子,修碼頭,要不少力工,大慶三慶都是小夥子,自己雖然老,還乾得動活,大約賣力氣也能混口飯吃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