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幾名士兵開始裝填火藥――登州軍的炮手裝填使用的是定裝藥,每包一斤,按照射程需要裝填,隨後有人用裝填杆塞緊,其中又有很大的學問,塞得過緊火藥會悶燒,造成無法發火,要用裝藥鍬翻鬆,但是翻鬆的時候火藥又可能突然快速燃燒。
這些炮手都是葡萄牙人訓練的,因而舉手投足都很規範,一名士兵向炮膛內填入用托群子,大彈一個,用木紅布包裹送入腹內。隨後又送入一包十二個小彈。接著把總又用銃尺測量,根據射程調整火炮的仰角。
這套手段在明末已經是了高科技了――登州軍是葡萄牙人一手訓練的,一般的明軍炮手根本不知道發射火炮有如此多得要領。
馬林溪正在搬運炮彈,十二磅一個炮彈不算沉重,但是對他這個多少天來沒隻吃點刷鍋水、鍋巴之類的食物的人來說還是太重了。正憋著勁運炮彈,忽然屁股上被人重重踹了一腳,頓時摔了一個嘴啃泥,炮彈也滾出去太遠,周圍立刻響起一陣狂笑。
馬林溪趕緊爬起身來,連頭也不敢抬得直奔炮子而去了。這大炮子很是金貴,據炮手老爺說一個就要幾錢銀子。
好不容易把炮彈搬回來――叛軍的炮手不許民夫們把炮彈在地上滾,據說是怕磨花了炮子表麵,又混入泥沙之類,這都是犯忌的事――馬林溪已經是滿臉的白毛汗,虛的直喘。
在旁監視民夫的一個小頭目嗤笑了一聲,懶洋洋的說道:“吃飯都挺快,搬東西沒勁,真是廢物!”說著“刷”得拔出了腰刀。
馬林溪嚇得一下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周圍的幾個民夫也嚇得跪地求饒。
好在那頭目隻是嚇唬嚇唬民夫,看到他們一個個嚇得瑟瑟發抖,哈哈大笑了幾聲,民夫們見狀才一個個趕緊爬起來繼續搬運炮子火藥。
馬林溪當這個差事已經十幾天了,他過去是個木匠,在黃縣鄉下背著工具流動乾活,既給人修理農具,也為人打造家居,蓋房子的時候也能去幫個手。雖說風餐露宿,賺幾個辛苦錢,好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叛軍來了之後,全村都被夷為平地,馬林溪也就隻好跟著難民們“入夥”了。因為有這份手藝被撥到炮隊――炮隊總有要修修補補的時候。在其他人看來,這馬林溪已經是有了天大的好處:第一就是能按時吃飯了:分在步隊裡的難民有沒有飯吃全靠運氣和拳頭:叛兵每天隻給每隊難民幾筐子不知道什麼東西做得黑饃饃,以至於每天吃飯都要引起爭鬥,死上幾個人的。
雖說在炮隊裡乾得比牛多,吃得比狗少――炮隊裡的叛兵就是拿他們當奴隸、牲口用,不但時時鞭打欺淩,稍有不慎拖出去一刀一個的砍掉人頭。前幾天拖炮到黃縣來得路上,因為大炮陷入泥潭,牛用不出力來,為了督促民夫們出力,炮隊的千總一口氣砍了好幾個人的腦袋,嚇得馬林溪每晚做惡夢。
馬林溪現在的腦子裡什麼也沒有了,除了機械的按照命令乾活之外,就是想方設法的活下去。隻要能活命,要他乾什麼他就乾什麼。
眼見炮位都安置好了,馬林溪和炮隊的其他民夫才得以喘息片刻,他們一個個或趴或坐,粗重的喘息聲充滿了空氣,但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話――說話也會死,這是他們這些天來得到經驗教訓之一。
炮隊的千總無心再來耍弄他們,命令炮手們釘破藥包,將火繩和火錐燒紅,隻等發炮的命令下來。
這邊海岸邊,第一陣的難民已經在叛兵的驅趕下勉強列好了隊伍。每一隊難民有五十人,再配三四個押隊,押隊都是叛軍在本地招募的土匪兵痞悍勇亡命徒,大多數人並無鎧甲,全部手持刀盾,押在每一隊難民之後,專門用來驅趕督戰。
各隊的押隊和頭目不斷的給難民們打氣:
“攻破寨子,全軍酒肉犒勞……”
“斬殺敵兵,一級賞白饃一個,銀一兩……”
“敢後退者,斬殺當場!”
馬林溪知道衝第一陣的人,一百個能活下三四個就不錯了――這些天他看得太多了,叛兵就是拿百姓的人命是消耗守軍的彈藥箭矢,用屍體把壕溝填沒。
自己幸而有這份手藝,還能保住小命。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空氣中傳來一聲炮響,所有人都是一愣,馬林溪抬頭望去,隻見海麵上一道煙霧升起,一道優美的弧線直朝著沙堤方向而來了。
他瞪大了嘴巴呆了不到一秒,忽然明白過來一般的往地上一撲,手足並用的往土丘後麵爬去。
幾乎就在同時,一顆炮彈已經從天而降,落在炮隊旁的冰麵上。一聲巨響炸了開來。
炸碎的炮彈碎片和冰棱向四麵八方飛濺開,近旁未來得及躲避的叛兵和難民們發出慘叫聲,渾身冒血的跌倒在地,
接著,從冰麵上和島上堡寨方向傳來了更多的炮聲,晴朗的藍色天空下,拖著白色煙軌的炮彈劃破空氣,發出呼嘯聲向著沙堤不斷的落了下來。
六位紅夷大炮周圍不斷的有炮彈落下,爆炸聲震耳欲聾此起彼伏,濃煙和烈火依然籠罩了整個炮隊的陣地,
耀武揚威,素來殺伐果斷,斬人如殺雞一般的千總已經在第一次炮擊中炸成了十幾塊碎肉,他的一條胳膊就落在馬林溪的腦袋上,差點沒把他嚇死。
老天爺!這鄉勇的大炮好厲害!馬林溪的念頭剛剛轉過,一發嘶嘶作響冒著火花落下的68磅球形榴彈直接砸到了裝著子藥的手推車上,火光一閃,幾輛滿載火藥的炮車同時被引爆,巨大的氣浪將馬林溪直接從地上掀了出去。
一瞬間馬林溪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完全喘不過氣來,眼前發黑。好一陣才緩過來,直覺得天旋地轉,雙耳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到,隻看到眼前黑紅一片,灼熱逼人。定了定神,卻見和他一起的民夫錢二愣正趴在個炸飛的車輪下麵,一動不動,身上都是血。錢二楞以前給他半碗麵湯喝,兩人也算是患難之交。他趕緊爬過去,推了推錢二楞,隻見錢二楞翻了個身,咕嚕嚕的順著沙堤滾了下去,留下一路的血跡,散落著一地的內臟――隻剩下胸口上麵的半截身子了,就如同被一把大鍘刀切成兩半一般。
馬林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叫了一聲,他什麼也聽不見。隻看到眼前的車輛、大炮和人的屍體混和著泥土被不斷的掀起,撕碎又落下。他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腦袋朝著大地用力的鑽了下去。
呂洋在待霜號上的艦橋上,用望遠鏡徒勞的搜索著沙堤上的情形――遠處黑煙滾滾,從海麵戰艦和柳條邊棱堡上發射的炮彈已經完全籠罩了目標區域,他在這麼遠的距離上一點也看不出炮擊的效果。
不過,就這火力覆蓋程度來說,完全暴露在地麵的叛軍炮隊應該已經不存在了。他在望遠鏡裡至少觀察到三次火藥殉爆。
屺姆島上射出了“停止射擊”的信號火箭。
“各艦停止射擊!”他下令道,快步走到電台旁,果然陳思根在呼叫他了。
“炮隊陣地已經被消滅了。五分鐘後轉移火力到2976區域。用榴霰彈!”
“五分鐘後轉移火力到2976地區,發射榴霰彈!”呂洋重複了他的指示。槍炮長和幾個軍士俯身在作業桌上,用計算尺和量規緊張的工作著。
為了節約計算時間,也為了適應水平很低的炮兵指揮人員,他們采用的編號標定射擊模式,屺姆島周圍全部用方格做了編號,每個方格都有具體的射表。確保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對每個地段進行集中射擊。
901炮艦上的130mm大炮冒著縷縷白煙,炮手們用最快的速度擦洗著炮膛,迅速清理著連續發射後的藥渣,讓炮身儘快降溫。
圓錐形的榴霰彈和圓柱形的絲綢藥包已經被滑車提升到甲板上,正在等待裝填。
陳思根放下望遠鏡:海風已經把遠處的硝煙吹開,儘管燃燒中的炮車依然冒著滾滾的濃煙,但是從望遠鏡裡已經看不到一門完整的大炮一個活人了。榴彈覆蓋射擊的威力果然驚人。最大的威脅既然已經解除,剩下的就是烏合之眾了。他觀察台下到炮台上,兩門海軍的68磅的卡隆炮已經恢複到水平位置,炮手們正在快速的擦洗炮膛。這種炮直射射程很短:隻有短短的五十米而已,但是發射的炮彈威力極大,對木製艦船的毀傷效果極強。陳思根沒有戰艦目標可用,所以這次用它來當臼炮的角色。
曲射的時候,卡隆炮的彈道類似臼炮,射程自然也遠得多。剛才連續發射的68磅榴彈發揮了極為可觀的威力――高密度裝填的黑火藥威力遠勝過陳思根最理想的估計。
再來幾發榴霰彈,不怕敵人不潰散。
“所有火炮裝填榴霰彈!”他發出了口令。柳條邊堡上的大炮包括2門68磅卡隆炮和4門24磅的滑膛加農炮的全部開始裝填這種可怕的炮彈。(未完待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