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帝君卻是笑吟吟道：“大天尊執掌三界，口含天憲，吾若代大天尊發落，豈不亂了綱常？”

“既事涉天規，吾等皆不能僭越，還是請大天尊一並勞神處置了吧。”

玉帝卻如若不聞般。

淩霄殿上氣氛愈發沉凝。

億萬道神光仙霓，都難照亮群仙心意。

祥雲瑞靄，也帶不來多少祥和暢爽。

片刻後，才見東王公緩聲笑道：“吾聞彌羅天中常有專司三界律令法條之仙，方才令三界諸天，乾坤無亂，日月四時，行運有序，實乃功德無量，”

“既有專司，自當著有司問奪，你我又何必多做乾涉，徒亂令法。”

她不待誰人回應，便自舉目於殿上巡視起來：“吾久居昆侖，倒是不曉如今天庭是哪位大仙司職天規律令？”

群仙各自相視。

以東王公之尊，既是開口相詢，卻是不好再裝啞吧。

當即有一仙出班奏道：“啟稟玉帝、回東王公，既是事涉天規，自當交由雷部都司核驗功罪，按律發落。”

“荒謬！”

話未說完，便被另一仙打斷，後出之仙瞪了先前那仙一眼，才朝上頭道：

“回稟東王公，如今天庭律令，各由天地神人鬼五法曹分而掌審驗功過、裁定罪罰之職，由雷部都司、斬仙台執刑罰之令，”

“另有赤腳大仙掌金書寶籙，總彙天條，栓核三界官署，鑒彆罪福，考明功過善惡輕重，推定劫數，”

“都天糾察大靈官，糾察天地人間，除邪袪惡，主行律令。”

此仙頓了一頓又道：“違逆天數，擅殺天庭仙官，自然是罪無可恕！”

“但此人又涉此番人道之劫，天數早定，人間此後五百年，該當有甲子蝗災、甲子旱災、甲子水災、甲子冰災、甲子風災、甲子妖劫、甲子兵災，合共四百二十年大劫。”

“如今不滿甲子之半，蝗災早滅，旱災亦消，劫數改易，天機紊亂，都應此人之身，實屬罪不可赦，”

“但此人消彌災劫，身擔大功德，天地風雷刀兵諸般劫難皆不加身，”

“且罪雖不赦，功亦不掩，德當彰顯，”

“若當真依天規律令論，罪禍功過尚難定論，事關天數劫運，諸有司法曹，皆審不得他，亦定不得其罪。”

“哼！”

先前那仙怒道：“如此說來，此人違逆天數，擅殺天官，罪犯天條，我等反倒是審他不得，亦罪他不得，要讓他逍遙於天規律令之外？”

“真如你言，我看不如懇請大天尊降旨，嘉獎於他便是了！”

此仙澹然一笑：“如此也未嘗不可？”

“你荒謬！”

“凡事皆出一理字，謬在何處，但請說來？”

“你……！”

二仙分毫不讓，針鋒相對。

高坐虛空的眾聖卻或是閉目養神、或含笑不語，都如若不聞。

如此放任，倒令二仙之爭，漸漸彌漫開來，越來多的仙人神官被波及進來。

很快淩霄寶殿上便冒出了火氣，吵作一團。

直吵了個天昏地暗。

待這仙人神官都回過神來，卻發現殿上虛空眾聖，不知何時早已經隱沒不見。

“這……”

群仙怔愣不已。

一神冷笑道：“爾等聖前失儀，且等治罪吧！”

“哼，當真要治罪，殿上哪位能逃得乾係？”

眼看又要吵起，一仙忙勸道：“諸位仙友，莫吵了。”

“依吾所見，大天尊與眾聖倒未必有怪罪之意，否則豈會如此輕易饒過？”

“倒是眾聖心意……如今究竟為何？”

“聖心難測，天威隨附，如今我倒是見識了……”

“嘿，這有何難？往日裡這些位聖人帝君，哪個不是聖顏難見？如今眾聖齊聚彌羅天，爾等莫非以為，當真便是為了下界區區一個凡人？”

“哦？此言何解？”

“人間大旱消彌，天數改易，地維不穩，自是潑天的大禍，但於眾聖而言，日月不過掌中摩，乾坤亦是指間弄，”

“地維不穩，雖是大事，卻也並非什麼滅頂之災，何須如此興師動眾？”

“依吾之見，嗬嗬，太白金星不過是取死有道，當年的因果都該當了結了。”

“當年的因果……”

眾仙麵麵相覷，卻都禁口不言了。

當年金天王之事，以殿上眾仙的地位，不說儘數了解，也大都知曉一二。

以太白金星之能，還不至於能將金天王算計到如此田地。

隻因那已涉及三界諸天眾聖，甚至是天尊的大道之爭。

眾聖成道的契機，並不在這洞虛天地。

隻有這片洞虛天地重歸真實，返虛歸真，重拾早已破碎的真實，方才有一線之機。

哪怕是那幾位早已超脫的天尊，亦是與那片破碎的天地有因果牽纏，亦需了結。

牽扯如此巨大之事，饒是殿上眾仙，亦是不敢輕啟於口。

對於那重歸真實之事，其三界諸天仙佛神鬼，亦都是各有心思，

也並非人人想要返虛歸真。

於這洞虛天地，雖是輪回不止，卻是不生不滅。

許多成道無望的仙神，甘願迷醉其中。

縱是輪回無儘，總好過身死道消。

“眾上仙。”

眾仙沉寂片刻，忽聞一仙吏來喚。

“諸位上仙，大天尊有旨意，問：眾仙可都爭出結果了？”

“若是爭吵夠了，便速速前去了結此事，務必正天規，穩地維，不令天地失序。”

眾仙麵麵相覷。

有仙人問：“大天尊可有旨意於哪位大仙？又可曾言明，該如何處置？”

仙吏搖頭道：“大天尊所言，小吏已儘言。”

眾仙一時都麻爪了。

“大天尊究竟何意？”

“這還不明顯？什麼叫‘正天規’？我等一切都依天規行事便是了。”

“此事已涉天機劫數，赤腳大仙，你掌金書寶籙，天規總律，天地劫數，皆由你察運，自當由你來處置。”

“適才紫微帝君與東王公之言，你等還不明了？一切按律行事。”

“赤腳大仙，依你所見，若按律處置，那下界凡人該有何罪罰？罪當死否？”

眾仙都看向一位大仙。

那大仙相貌昂然，赤著一雙腳，腳掌尤其寬大，風采豁達。

手執一柄蒲扇，腰上懸著一方寶籙。

見眾仙看來，隻能無奈一笑。

“按律，本該五雷轟頂，受萬劫萬苦，形神俱滅，真靈無存。”

“隻是他有大功德在身，卻可抵萬劫萬苦，形神俱滅之罰。”

“隻該受五雷轟頂之災，合……三百年。”

“他若抵受得過，一切功過罪罰皆消。”

“他若抵受不過，便於雷劫之身死魂滅，真靈曆輪回之苦。”

那點出赤腳大仙的仙人攤手道：“這不對了？吾等都能看出，眾聖齊聚，顯然是要保下那凡人，縱是大天尊也不好撫了眾聖顏麵。”

“赤腳大仙最是公正無私，胸襟豁達，爾等何曾見過大仙與誰為難過？”

“天庭有司，那凡人也隻有落入大仙手中，由大仙定奪處置，方才有一線生機，”

“換得誰人，此人都難逃形神俱滅之為。”

“此前紫薇帝君與東王公都已明示，大天尊又無異議，該如何處置，也不用再說了吧？”

眾仙一想，還真是如此，皆點點頭。

“唉，怎的還是要吾來當這惡人？”

欺負老實仙嘛……

那赤腳大仙搖搖頭，心知眾仙說得都沒錯，這恐怕正是紫薇帝君等眾聖之意，大天尊也已默許。

也隻能無奈道：“也罷。”

“吾便走這一遭……”

……

赤腳大仙無奈出了淩霄寶殿，正行於仙宮之中，往南天門去。

卻是忽然橫裡閃出一神將。

“赤腳大仙，還請慢行。”

赤腳大仙一驚：“天篷元帥？”

“可有何指教？”

來者正是不久前在淩霄殿上暴打太白金星的破軍星君，天篷元帥。

天篷元帥俊麵堆出一陣和善笑意。

卻是看得赤腳大仙一陣發毛。

“元帥有事，還請直言無妨，吾遵玉帝旨意，正要去處置那人，耽擱不得。”

天篷元帥笑得更是燦爛，甚至還有幾分討好之意。

抱著大仙一臂，便拖著她來到一座仙宮角下。

“嘿嘿嘿……”

摟過大仙肩膀，在她袒露的大腹上拍了拍，討好道：“大仙，此去可有決斷？如何處置啊？”

赤腳大仙沒好氣地抓起她的手，甩到一旁。

“誒，自當是按律處置。”

天篷涎著俊臉道：“左右也不缺這些時，你就跟我說說，按律，該當如何？”

赤腳大仙麵現難色。

不過她深知這天篷彆看長得正經，脾性暴烈，道行也不淺。

實際上卻是頗為油滑，沒臉沒皮。

先前在淩霄寶殿上那般作為，看似魯莽，卻是仗著紫微帝君與眾聖在場，知道大天尊定不會為難於她，才趁機打了太白一頓。

可憐太白金星被打也是白打一頓，到了到了，還落了個身死形滅之劫。

為免被這憊賴貨纏上，沒完沒了，赤腳大仙隻好道：“元帥隻管放心便是，按律，那人卻是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天篷笑臉猛地一變，似乎要立馬翻臉：“那不成！”

“不是未必，是一定要活！”

赤腳大仙翻了個白眼。

天篷元帥似是醒悟般，又堆起笑臉：“大仙見諒，小將隻是一時情急，並非要乾涉大仙執法。”

赤腳大仙手搖蒲扇，無奈道：“天篷元帥，你到底想做甚？但請直言，如若不然，請恕吾不能奉陪了。”

天篷元帥小心翼翼，左右看了看。

赤腳大仙沒好氣道：“元帥何必如此作態？此乃彌羅天，何事不可光明正大？”

彌羅天中，不說沒有人能逃過玉帝耳目，就算是眾多仙人，也不是你想瞞就瞞得了的。

這地方，就沒有秘密，可不得是光明正大？

“嗬嗬嗬……”

天篷一陣憨笑：“小心點為好。”

赤腳大仙警惕道：“小心什麼？吾可不會與你胡鬨！”

“不胡鬨，不胡鬨。”

天篷忙安撫：“隻是想請大仙幫幫忙，替小將送一物下界。”

“送什麼？送予何人？”

赤腳大仙一愣，旋即連連擺手：“若非名籙仙籍者，元帥便莫要開口。”

按天規天條，天庭眾仙，無詔不得下界，天人亦不可私通。

私相授受，也算其中。

或許少不得有仙神陽奉陰違，但絕不會是她赤腳大仙！

“誒，不至於不至於！”

天篷討好道：“這也是大天尊之意，大天尊口含天憲，言出即法，這事算不得違令。”

說著，便從甲中掏出一物，強塞進赤腳大仙懷中：“還請將此物交給那人。”

赤腳大仙一看，臉色微變。

天篷卻已麵露懇求道：“大仙，你也知那人不過區區肉體凡胎，如何能抗得住三百年五雷轟頂之劫？”

“若無此物，他必死無疑！”

“這豈不是違了大天尊與眾聖之意？到時眾聖被撫了顏麵，三界必定動蕩，大仙何忍天地遭劫？”

“……”

赤腳大仙雖明知她危言聳聽，深究起來，卻也不算完全是瞎說八道。

“唉……”

她歎了一口氣道：“這廣寒鏡乃廣寒仙子之寶，你將此寶盜來，可知有何下場？”

“可值得否？”

“什麼盜！”

天篷眼一瞪：“這是本帥犧牲色相……咳！”

“這是廣寒仙子借予本帥的，大仙可不能胡說！”

赤腳大仙翻了個白眼：“罷了罷了。”

“吾便替你走這一遭。”

“大仙……”

“莫說莫說，這一遭過後，吾亦當自領罪罰，你要再說，可就是要吾性命了！”

赤腳大仙搖搖蒲扇，大腳踩著雲霧，一搖一晃便去了，任天篷叫喚，再也不理會。

“元帥，你亦好自為之吧。”

看著赤腳大仙身影消失，天篷麵上笑容亦漸逝。

不多時。

幾個神將出現在她周圍。

“天篷，玉帝有旨，你殿前失儀，兼且禍亂廣寒宮，調戲廣寒仙子，罪不可恕！”

“著，黜落星君辰位，削去頂上三花，貶入輪回！”

天篷也不見意外之色。

朝淩霄寶殿方向看了一眼，冷笑一聲。

張開雙手道：“來吧。”

其中一位神將拋出一物，卻是一道金令，懸落天篷頭頂。

隻見金光一旋，天篷頂盔掉落，披頭散發。

頭頂慶雲顯現，一顆星辰被金光卷去，三朵玉花亦被削落。

幾個神將走了過來，將她用鎖鎖了，押著朝落仙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