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長大

顧童祥癱坐在裡屋的沙發上。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額頂上的那一小撮毛左一叉,右一叉的分向兩邊,像是蟋蟀的觸須,它們明顯是之前被人粗暴的抓揉過,露出下方黃慘慘的頭皮。

老爺子大口大口的抽著煙,那幅吸菸的凶猛派頭,用相聲裡的話說,就是一幅「照這麽抽,三口就能抽成肺癌」的架式。

看顧老頭的模樣,他似乎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吸菸吸死在這裡。

他的整張臉白森森的,眼睛卻睜得通紅,胸口像是脫水的魚一樣不斷的向上起伏著,伴隨著噴湧的煙霧,喉嚨裡隨之發出呼嚕呼嚕的痰聲。

同樣仿佛是蟋蟀。

阿旺討厭煙味,它呼嚕呼嚕的打了個噴嚏,朝老顧子呲了一下牙,就扭頭跑到外屋去了。

顧為經看著爺爺。

他記得自己之前已經把屋裡煙都沒收掉了。

或許是顧童祥在家中的犄角旮旯還有偷偷藏著存貨,或者是對方臨時去街坊那裡買的煙。

現在……這已經都不重要了。

顧為經走過去,伸出手拿住老爺子手裡的煙盒,輕輕一抽。

沒抽動。

顧童祥睜著有些外突的眼睛,盯著孫子看。

他的眼瞳裡幾乎看不出有什麽活光,眼白紅中帶著黃,黑眼珠外麵一圈則籠著一團白翳,就像是被濃霾給澀住了一樣。

顧童祥一言不發。

就那麽怔怔的,呆呆的望著顧為經。

「鬆手,彆抽了。」顧為經說。

顧童祥還是一動也不動。

顧為經也不強求。

他不再試圖去拿走煙盒,而是從顧童祥捏著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銜在嘴裡,抬手去抓桌邊的打火機。

「啪。」

顧老頭一下子就抓住了孫子的手。

「為經,你……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抽菸?」老人望著孫子。

「沒學過,但如果爺爺你要是覺得抽菸就能解決問題。那麽我可以和你一起抽。」顧為經直視著爺爺的雙眼。

顧童祥頓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

但抓著顧為經的手臂力量一點一點的鬆懈了下來。

老爺子輕輕的把手裡捏扁的煙盒丟到一旁,頹然的靠在沙發上。

顧為經也把嘴裡的那根香菸丟掉,走過去拉開窗簾,把窗戶開到最大,讓室外的夜風儘可能的帶走室內汙濁不堪的空氣。

「為經……你姐姐,你姐姐她,被人綁架了。」

顧為經轉過身去開窗戶的時候,身後傳來顧老頭沙啞的聲音,「她……她被人綁架了。」

「我知道。」

顧為經並沒有回頭。

他把窗戶用支撐杆撐住,頓了頓,再次平靜的說道:「我知道。」

顧為經聽出了爺爺的聲音裡的恐懼和茫然。

那聲音中隱藏了太多的東西。

顧林被綁架了……她現在哪裡?她怎麽樣?她還好不好?有沒有飯吃,有沒有水喝,她現在睡覺了麽?她是不是很害怕?她有沒有被人打?她有沒有被人侵犯……她現在……

還活著麽?

一層層的恐懼壓在老人家的心中。

樹懶先生說,在傳統的西方高級貴族所接受的家庭教育中,他們是不應該表現出憤怒這樣的情緒的。

真正的大貴族在社交場合上永遠要表現出一副懶洋洋的倦怠感。

你騎過最快的馬,喝過最好的酒,玩過最上等的女人,你不高興了就有人要人頭落地,你生來就坐在世界的最頂點。

所以你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來。

路易十四發現手下的人不聽話,發現巴黎外省的那些封建貴族有些人想要暗戳戳的造自己的反,想要自己當皇帝。

他沒有表現出憤怒。

他一邊派兵彈壓造反者,一邊把那些心懷鬼胎的大家族族長或者族長的男性繼承人全都招到大特裡亞農宮去,天天帶著大家一起辦沙龍,舉辦狩獵會,整天做為帶頭大哥率領高等貴族們開imparty,告訴那些外省的鄉巴佬們——

「瞅瞅,老子開一場Party是什麽規模,好玩兒麽?會玩兒麽?沒玩兒過吧?開眼了吧?告訴你們,大爺我這些全都玩膩了。咱巴黎的爺就是爺,從生下來就是玩兒,一天到玩開沙龍,打獵,玩女人,沒彆噠!」

「你們以為手裡有兩杆破槍,幾個騎士就能當巴黎第一了?彆逗了?本地的貴族服你們這些土包子麽?鎮的住場子麽?今天給你長長見識,告訴告訴你們,彆服氣,聽見沒有,老凡爾賽宮的君主,就得是咱這種『天上人』坐得,才地道嘿!」

做為法蘭西曆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君主,路易十四在位時間長達72年之久,他的一生有超過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各種沙龍和宴會上度過的。

雖然有學者認為,整個波旁王朝實亡於路易十四的歌舞喧囂。

但近年來不乏有研究指出,路易十四的派對除了用來享樂以外,更主要的用途其實是一種政治示威。

他在酒會上用他的豪奢,他的浮華,他的浪蕩以及他的倦怠,向整個帝國所有心懷不軌的貴族們發出示威。

這是堆積如山的財富所特有的威壓。

當來自外省的年輕勳爵回到家中,偷偷寫密信告訴他的父親,國王每天晚上開party花掉的錢,就要超過他們莊園兩個月的全部收入,而且國王對此甚至根本就提不起興趣的時候,這種財富的碾壓,足以讓很多領主收起「不該有」的心思。

路易十四也在他的宴會酒桌上,成為了法蘭西曆史上第一位實現絕對君主製的國王。

樹懶先生告訴過顧為經,對於手握權力的人,他們儘可能的不要讓自己流露出發怒的模樣。

發怒代表著你對生活無能為力,代表著世界並不隨著你的意誌而運轉,代表著手下人會意識到……你並非強大的無懈可擊。

顧為經側過身。

他凝視著爺爺的眼睛,顧為經此刻才忽然意識到,不光憤怒代表著人們對於生活的無能為力。

恐懼其實也是。

如果無法掩飾的憤怒,代表了手握權力的人,麵對命運不順服的冒犯時,他們的惱羞成怒。

那麽傾泄而出的恐懼,則代表了普通的市井小民,對於命運無情而冰冷的碾壓過來時,他們的頹喪和迷茫。

他們沒有太陽王的權勢,他們已經習慣了被人冒犯。

所以,

他們已經跳過了羞惱的那部分,直接來到了絕望的環節。

嬸嬸從顧為經進屋的時候,就坐在屋裡角落的陰影中,眼睛紅腫的厲害,似乎已經不知哭了多久。

大概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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