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大師與小醜
顧為經能想像到那種看著局麵逐漸脫離自己掌控的無力感。
他幫不上什麽忙。
但是哪怕隻是出於禮貌,他還是和樹懶先生提起了自己的此刻心情。
伊蓮娜小姐是他偵探貓這個馬甲職業生涯所遇上的第一個貴人,要比樹懶先生還要早。
這位收藏家小姐非常喜歡他的畫,無論是素描,還是《小王子》。
對於一位年輕的渴求認同小畫家來說,被人喜歡被人尊重,是對一個人心生好感,再充分不過的理由了。
千裡之外。
安娜放下手,正向旁邊的摟著她的畫廊主表示感謝。
「謝謝您。」
「我喜歡你,在你的位置上,我也很難做到更好了。至於布朗爵士,我一直覺得他深沉的可怕。」
裡森女士無所謂的笑笑,「但是,生意歸生意,父親教我,生意場上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找一些深沉而可怕的人當你的合作夥伴。伱應該知道,高古軒和好多人一起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很難有說不的空間。當一個看上去強大無比的商業聯盟出現的那一刻,我隻能用最快的速度在裡麵找到一個合適的定位。」
「理解。」安娜微微頷首。
「我知道你在《油畫》那裡不會舒心。我這裡一個高級合夥人兼藝術總監的職位,還是能拿出來的。放心,雖然你不會在意,但年薪一定給你開的比我高。這個Offer長期有效。」
女人笑笑,「妹子,我向你保證,那個繆斯計劃不會乾涉我們裡森的發展方向。用你挖掘出來的畫家去抽讓你不爽的人的臉,讓伊蓮娜這個名字重新煥發光彩,會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八麵玲瓏的人物啊。
明明屁股坐在對麵,私下裡親切的又似是好閨蜜。
兩不得罪。
人家能帶領著至今創立剛滿十年的年輕畫廊,成為超級畫廊裡的佼佼者,都是有原因的。
「我想,現在已經有了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工作了。呃……我有消息要回一下,以後聊。」
安娜婉拒了裡森所拋出的橄欖枝。
拿出手機對還想要繼續說什麽的女人搖晃了一下。
她臉上掛著的微笑,讓四周的空氣都一下子變得明亮了起來。
「要是是高古軒給你發的道歉簡訊,小姐,相信我,彆理那個喜歡老牛吃嫩草的老頑童,記得裡森永遠是你更好的選擇呦。」
裡森女士調笑了一句,禮貌性的也移開了視線。
女人了解女人。
她相信能讓安娜這種看到聯係人,就露出似是漫卷的玫瑰一樣,層層疊疊,美的讓她都心驚的笑容的人。
一定不會是那老東西。
高古軒當然是很有魅力的一個人,即使很老了,也要比無數正直壯年的小夥子更富有性張力。
但是嘛。
要是說他能成功攻陷伊蓮娜小姐這般超高難度的目標。
裡森根本不信。
「年輕真好啊。又是哪個幸運兒呢?」女畫廊主偏頭看回講台上的時候,心中在悄然的感慨。
還彆說。
拉裡·高古軒真的在下台後,向伊蓮娜小姐發來了一條長長的信息,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寫的,還是讓助理提前編輯好的。
因為安娜壓根就沒有看。
安娜隨手就忽略掉了這條價值千金,無數藝術家們一生時間都在夢寐以求的來自藝術沙皇的私人消息。
「貓女士,您現在也在收看美術年會的現場直播麽?」
「嗯。」
安娜側過臉,往媒體區和舞台角落處的攝影鏡頭上看了一眼,似乎感受到了那道來自遠方的期待中的目光,通過一種特殊的方式,落了在她的身體上。
今天她為了一會兒的登台,特地把頭發紮了起來,並嘗試用了一點點的睫毛膏。
換了一個不同的穿著打扮。
安娜特意向媒體區的鏡頭凝視了幾秒鐘,這才重新把身體坐回了椅子上。
「我覺得沒必要為她感到擔心。」
當然,有你這句話讓她感到很開心。
安娜輕輕在腦海中補充了一句,就繼續以樹懶先生的口吻發表著評論,「畢竟——她看上去還挺不錯的,不像是很令人感到擔心的樣子,對吧。似乎,她今天還特意刷了睫毛膏呢?」
「我說不太好。」
屏幕對麵的偵探貓似乎正在斟酌猶豫:「畢竟,老實講,那位伊蓮娜小姐都看上去光彩照人,光潔潤澤的樣子。」
「光彩照人,光潔潤澤?這聽上去不像是形容一個女孩,倒像是博物館裡的一件東方瓷器。」
安娜指出了偵探貓的語病。
她這一生中聽過無數比這更優美,更動聽稱這讚她的言語。
奧勒上寄宿中學的時候,就能夠給她寫肉麻且格律規整的十四行情詩了。
可她依然掩著嘴,輕輕笑了起來。
「倒也不差。」
顧為經回複樹懶先生發來的消息。
他的腦海中,從來沒有把樹懶先生和他們正在討論的伊蓮娜家主聯係在一起,也沒有把前幾天對方口中富有而令人憐惜,和他「同病相憐」的女繼承人。
與安娜本人產生任何的聯係。
連一秒鐘,一個刹那,一個呼吸間的深思都不曾有過。
並非因為顧為經天生遲鈍,而是伊蓮娜小姐在電視鏡頭前的形象實在是讓普通人太有距離感了。
高貴,精美,巧奪天工……嗯,雖說「巧奪天工」這個詞彙用來形容一個年輕的姑娘,聽上有點怪怪的。
顧為經心裡就是這般的感受。
雨過天青雲破處,奪得千峰翠色來。
她真就像是一件完美無瑕的宋代瓷器。
更重要的是,十足珍貴且風蘊悠長。
但問題是。
有誰會憐惜,一件放在博物館的防彈玻璃後方的精美瓷器呢?
誰敢憐惜,誰又有資格能高高在上的給她「憐惜」這種情感呢。
那應該是你永遠也可望不可及的事物,一件完美奪目的工藝品。
他把視線挪回IPAD的屏幕上,望著台上那個正在演講的老人。
伊蓮娜小姐對著攝像機回眸一望的驚豔瞬間抹殺了不少新聞記者的手機內存,以及攝影媒體人脖子上掛著的索尼丶尼康全畫幅相機的SD卡空間。
但遺憾的是。
顧為經並沒有能夠欣賞到這個安娜特意笑給她看的驚豔瞬間。
因為直播的主視角鏡頭在短暫的在安娜身上停留後,已經被重新推回了布朗爵士的身上。
布朗爵士要是知道,他特意出招給伊蓮娜小姐心中埋下的刺,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安娜的現場狀態。
人家妹子正在那裡興致勃勃的和貓姐姐討論,有沒有看到她新抹的睫毛膏,估計會多多少少的感受到一些喪氣。
不過。
他現在已經開始進入了演講的正題。
「我剛剛說,每當站在在場的很多前輩大師身邊,我都會覺得自己是一個正在尋求教誨的年輕人。」
「所以,我今天沒有帶來任何的演講題目,隻帶來了一個問題。關於藝術本源的問題。」視頻裡的布朗爵士停頓了一下,似是給觀眾留下思考的空間,「什麽是藝術?藝術又是什麽?哲學家告訴我們,隻有認清自己是誰,才能知道我們將要走向何方。」
「這就是藝術世界的終極之問。」
他揮了下手。
「我們正處在一個信息和創作媒介瘋狂爆炸的年代,每一個人都可以在油管或者抖音上成為網紅。」
「日新月異的AI大數據模型,能瞬息間繪製出成千上萬的類藝術圖片。任何一絲線條結構都絕對完美規整,永遠不多一毫米,也永遠不少一毫米。什麽荷爾拜因精妙的控製力,丟勒的嚴謹和規整,門采爾的傳神,和計算機絕對不會出錯的0和1的編碼程序比起來,似乎都已經過時了。」
「蘋果曾經有一句宣傳GG語——屏幕前的每一個你,都是藝術家。」
「諸位,請不要假惺惺的裝作為這個說法感到開心。我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害怕的恨不得把手裡的電腦砸掉,在雜誌社的每一間衛生間廁所的角落,都貼上『本公司嚴禁使用科技產品』的GG。如果有的選的話,我甚至想一頭紮回十九世紀,那個畫家擁有都隻用貨真價實的畫筆決定技法高下的時代。」
布朗爵士挑挑眉頭。
「我曾在無數次的考慮過這個問題。」
「每一個人都成為了藝術家,那麽我們藝術家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看看我們的四周吧。在隨便一個網紅視頻,就能讓從沒有經曆過市場考驗的普通愛好者聲名鵲起,拿到出版社的合約賺的盆滿缽滿。在電腦屏幕前,敲幾行提示詞人人就能成為達文西的時代裡。」
「達文西的畫作,何以能擺放在羅浮宮的展廳之中?」
「它何以不同……我們又何以不同?」
布朗爵士的聲音在偌大的藝術中心會場裡回蕩,反彈,直到將這個殘忍的問題無可阻攔的反彈進在場的每一個嘉賓的心中。
他沉默片刻。
仿佛是話劇台上緊張兮兮的男演員一般用袖子虛擦額角。
然後他側過頭來,望著台下的頂級藝術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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