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向卡拉致敬
艾略特從身後停在馬路邊的SUV後備箱裡取出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放在雕塑之前。
秘書站定了片刻。
「小姐?」
她總覺得在重要的股東會前夕,在伊蓮娜老伯爵的青銅雕塑前擺上一束白色玫瑰花,像送葬似的有點喪氣。
艾略特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女孩的臉色。
終究她隻能微不可查的的歎了口氣,將花束遞給了伊蓮娜小姐。
安娜接過花束。
她彎腰將白色玫瑰擺放在了雕塑腳邊的台子上。
「我有點不太肯定,你覺得——」
女孩娜撓著奧古斯特的耳朵,讓它的粉色大舌頭追逐著自己帶著黑色絲綢手套的指尖。
艾略特有一瞬間的遲疑。
她不是很確定,對方此時是在問自己問題,還是是在與她的獵犬自言自語。
「——新的管理層會把這尊青銅像挪走銷毀麽?」
「怎麽可能!這是市民捐獻給雜誌社的禮物,他們有什麽權力可以做這種事情!」
聽到後半句話,秘書小姐直接就叫了出來。
因為過於震驚和憤怒,年輕的職場女郎腦海中一陣空白。
她的臉上翻湧出驚愕至極的神情:「就算布朗爵士有這個打算,市政府和格利茲市的居民們也不會願意答應這種事情的!」
「真的麽?」
安娜自嘲的笑了笑:「我這個伊蓮娜家族最後的女兒,都沒有艾略特你的信心啊。」
「可是……伯爵先生的雕塑已經在這裡豎立了超過一個世紀了。它是世界人們心中藝術家的庇護神。」
艾略特用力的捏著手指,不安的說道。
「這座雕塑是《油畫》雜誌的一部分,也是格利茲市的一部分。」
秘書小姐的語氣越來越堅定:「它理應和茜茜公主的博物館,莫紮特的故居,維也納茨威格寫下《昨日的世界》的那間咖啡館一樣,成為奧地利文化永恒的印記。」
「沒有老伯爵對美術的貢獻就沒有《油畫》雜誌的今天的輝煌,他們不僅要趕走小姐您,難道卸磨殺驢的連一座可憐的塑像都容不下嘛!」
19世紀的奧地利依然被譽為歐洲的文化心臟。
那時人們總是說。
倫敦偏安一隅,巴黎的隻不過是一個王國首都的格局。
隻有當一個歐洲人來到奧地利,站在約瑟夫皇帝在霍夫堡皇宮外修建的英雄廣場上,看著高聳的紀念碑,重達數噸的青銅雕塑,百米寬的筆直街道。
隻有當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宏偉皇宮在他的麵前徐徐展開的時候。
他才會真的明白什麽才是鼎盛帝國的氣象。
那時西方世界的名流大師們超過三分之一都曾在這裡生活定居過。
如今那些音樂家們的故居,文學大師三五成群聚會的咖啡館,哲學家們舉行辯論的圖書館,很多都做為永遠性文化遺跡留了下來。
奧地利人以它們追憶懷念那個曾經在世界的舞台上無限風光的時刻。
身為土生土長的格利茲市人。
艾略特從小就看著《油畫》雜誌社之前的這座青銅塑像長大。
這已經成為了她對於這片土地文化認知的一部分。
怎麽能夠消失呢?
彆說伊蓮娜小姐覺得無法接受。
她這個秘書都無法接受!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親愛的艾略特。我的曾曾曾祖父隻是一個喜歡藝術的愛好者。如果不是更有錢一點,他確實沒有辦法和茨威格與莫紮特這樣的大師相提並論。」
安娜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多麽的落寞。
「既然是昨日的世界的一部分,在雜誌社想要整體翻篇大步轉型走向他們眼中的未來的時候,移走這座塑像便是一件很有象徵意義的事情。」
「連奧地利內閣的財政部門都批準了這次國家出版集團出售股份的行為,市政府也會做出必要的讓步的。」
她隻是輕輕的用手指節敲打著青銅雕塑的底座:「所以我今天才想多在這裡呆一會兒。以後可能就見不到它了。也不知道他們允不允許我把這座雕塑挪回我自己的家裡去。我現在有點理解小時候和姨媽一起拜訪奧托先生(注),對方拿著著昔日舊皇宮的照片給我看時的心情。」
(注:此處奧托指曆史人物長壽的奧托大公,奧托·馮·哈布斯堡,一戰時他是奧匈帝國的末代皇儲,一直熬到了2011年才去世,歐洲著名複辟派人士。)
「子孫無能,愧對祖宗,大概便是此般感受了。」
「可是……這怪不到您。」
秘書艾略特,心疼得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那些銀行家們都是些擅於把彆人的家業拆成碎片的豺狼虎豹。
伊蓮娜小姐這麽清冷,固執且不願妥協的年輕女孩兒,怎麽可能鬥的過他們啊!
「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麽傷心,隻是有點感慨而已。沒有什麽可惋惜的,我的祖先當年在創立這座雜誌社的時候,絕對想像不到自己會變成一座雕塑在這裡杵了一百年。」
「相反,當年覺得他是紈絝子弟的人也不少。」
安娜出神的自言自語。
「伱知道嘛,我的曾曾曾祖父是家族裡第一個在公眾宴會上說出,『如果有的選,我寧願去當一個畫家,也不願意去皇帝身邊的騎兵團當個上校軍官』的怪咖。當時差點把他的父親氣瘋了,連他自己身邊的友人和幕僚都覺得難以理解。」
「曆史上,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年冬天,老伯爵本來身體就不太好的父親就去世了,很難說這兩者沒有直接的聯係。」
安娜用講冷笑話的語氣說道:「聽上去真是個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對吧?」
艾略特略微尷尬抽了抽鼻子。
她不知道伊蓮娜小姐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樣的事情。
女秘書能想像出。
老伯爵說出這種話的時候,當時宴會上的氛圍一定冷場的落針可聞。
「怪咖」的評價真準確。
在那個軍事貴族氣氛那麽濃重,每一個數的上號的貴族子弟都會用儘辦法的鑽營人脈,把自己送進哈布斯堡的宮庭裡當差的特殊時代裡。
說這樣的發言,
就好比於東夏封建時代,哪個大官家裡的嫡長子宣稱自己寧願去搭台唱戲,也不會去宮裡當禦前侍衛伺候皇帝老子。
被當場叫仆人拖下去打死都不冤枉的。
誠然藝術家丶音樂家丶文學家的社會地位遠比下九流的伶人要高的多。
可到了核心圈層的大貴族家庭。
就兩種職場規劃。
要不然像是德軍將領魯登道夫這種走傳統的軍事貴族路線,要不然像政治家俾斯麥這種走從上議院入閣的高等文官路線。
其他的都是花花公子的紈絝行徑而已。
說實話。
無論是一戰名將魯登道夫,還是鐵血宰相俾斯麥。
他們都是逐漸沒落的小貴族出身,論家世顯赫程度差伊蓮娜家族何止一籌。
有喜歡發出這種完全不符合時代氣質的宣言的兒子,把老爹給氣死了,確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的。
艾略特揣摩著伊蓮娜小姐的心情。
她在猶豫。
安娜是此時希望聽到她讚同老伯爵是個氣死父親的花花公子呢,還是希望聽到自己反駁呢?
真的好糾結呀!
「老伯爵閣下眼光比較超前而已。」
艾略特最後還是決定選擇後者。
秘書小姐認真考慮了一下她舊日印象裡,自己的雇主對於藝術的虔誠和向往。
把伊蓮娜女士扔到那個年代。
想必這位小姐,也是會搞出同樣在大家眼中看來奇奇怪怪的事情的人。
「這點倒是沒錯,反正一戰大家輸的很慘,二戰中奧地利的角色也同樣毫不光彩。從長遠來看,伊蓮娜家族真的需要感謝老伯爵將家族的重心徹底轉向藝術領域。這反而無心插柳的讓我們家祖上從戰爭的泥潭抽身而開。那場在盤根錯節的軍事貴族體係的崩潰的浪潮下得以保全。」
「更不用說,充滿的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如今藝術家反而是比什麽貴族啦,伯爵啦,更加受人尊重的群體。」
安娜笑著說。
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再到二十一世紀,藝術家的社會地位一直是水漲船高。貴族製則在不停的分崩離析,風雨飄搖。
藝術已然融入了每個人的生活,皇帝陛下侯爵閣下這類舊日的糟粕,卻早就變得可有可無。
早在1899年音樂家施特勞斯去世的時候。
奧地利的公民們就以埋葬君主般的崇高禮遇安葬了這位摯愛的藝術家,超過10萬市民出席了他的葬禮。
而到了現代。
連伊利莎白女王曾經邀請一位她喜歡的義大利畫家在白金漢宮裡和她共進晚餐的時候,人家藝術家甚至反倒要端著架子。
邀請了好多次,誠意堪比三顧茅廬,大師畫家才施施然的答應見見自己的這位「粉絲」。
反倒是歐洲大陸上,護照上頂著個冷門男爵丶伯爵頭銜的小哥,每天騎著自行車在大街小巷送達美樂披薩,真不罕見。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平常百姓家。
沒了祖先財富的庇護。
如今貴族隻是假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