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筆勢

仰光的午後的天氣正好,窗戶被開到最大。

溫暖的風裹挾著陽光從外麵中倒灌進來,淺藍色的窗簾被風卷起,在潔白的牆壁上留下一片飄動不可琢磨的暗影,以及那個欣長窈窕的身影。

在人們喧嘩間,

酒井勝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他們身後幾米遠的地方。

女孩就站在窗邊,臀部的曲線微微依靠著窗台,凝視著那些臉上依然殘留著還未完全被驚愕代替的嘲諷笑容的同學們。

「當妒火遮蓋了雙眼,人就會失去欣賞藝術之美所需的靜氣。」

酒井勝子一字一頓的慢慢說道。

「小鬆前輩,關於我們的事情,我很抱歉卻不並感到任何遺憾。我感謝您對我身上的付出,但我也有拒絕這份好意的權利。我做好承受您對我的辱罵和怒火的準備,卻不能接受你對於顧為經的侮辱。」

「小鬆太郎,我,酒井勝子,完完全全,徹頭徹尾,一點也不能苟同你的看法。」

「你可以把怒火傾泄向我。」

「但小鬆前輩,這麽侮辱一位我的人生中所見過的最為優秀的同齡人,就實在太輸不起了。」

她清脆的聲音抑揚起伏間帶著肅穆和堅定,像是喜馬拉雅高原禪宗寺廟上掛著的一串風鈴,叮叮當當。

教室內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

若非生理結構的限製,他們的下巴已經都整齊的砸在了地板上。

這是什麽鬼的神展開?

今天世界的打開方式定然出了什麽問題,四周熟悉的一切都變得難以置信的陌生。

藝術界有句俗語,美術無需評判標準,人們的雙眼自然會給出答案。

這句話最多隻能對一半。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人人當然都有喜愛或者討厭某件繪畫作品的權利。

伱可以愛梵穀,你可以討厭莫奈。你可以認為安迪·沃荷隻是個九流的藝術投機者,把畢卡索的《格爾尼卡》這樣價值數億美元的稀世珍寶撕成碎片,然後再把村口王大爺上廁所時的隨手塗鴉小心翼翼的放進花旗銀行的地下金庫。

隻要你有作品作品的所有權,有足夠的財力並且足夠的任性,你當然能夠這麽做。

在人類漫長的藝術史上,無論是炒作的營銷把戲,還是單純收藏家本人比較「肆意灑脫」。

比這些例子還要離譜的事情還要多了去了。

每個單獨個體都有追求個性和審美差異的權利。

但是在社會的大潮之下,藝術是需要有統一的評價標準的。

美術館們需要知道哪些畫作不值一提,哪些畫作值得用恒溫恒濕的玻璃展櫃珍藏,再順便雇仨戴袖箍的老頭24小時的分班倒的看著。

收藏家們也需要知道什麽作品用衛生紙的價錢買了將來有機會能變成地中海的遊艇和維密超模。

什麽作品用地中海的遊艇和維密超模的價錢買了,將來又有風險傳到孫子手裡就變成衛生紙了。

藝術界總喜歡給普通人營造一種氛圍,認為這個評價標準是藝術品的美醜。

畫的好看的就自然值錢,美術價值低的自然不值錢。

這當然是糊弄小孩子的屁話。

搞講究技法的古典藝術的畫家,評價方法還能有跡可循。

那些搞注重形式和概念的先鋒藝術家們就扯淡了,憑什麽你拿個樹枝參展就要比我的那塊石頭更高貴,憑什麽你整個小便池算藝術。我在梵穀的畫前尿尿,就被警察拖走了?

這個標準從來都不是美醜。

而是掌握審美權利者讓人信服的權威。

在大清王朝,乾隆皇帝就是權威。在現代美術界,伊蓮娜家族的《油畫》雜誌就是權威。

而在此時這間德威教室裡,小鬆太郎就是絕對的權威。

他說顧為經是個垃圾,繪畫水平糟糕的連他用腳趾頭畫都不如,大家就會立刻相信顧為經的繪畫水平根本一無是處,一起跟隨著對方嘲笑起哄。

任何來自學生們對此的反對和質疑,不單是顯得情商很低,而且會輕易被小鬆助教的權威所碾碎。

除非……

這個人是酒井勝子。

酒井小姐的父親是享譽國際的大藝術家,母親是德威學校提高班的教授,她本人更是以美術天才之名,從小不停的被日本本土媒體和一些亞洲報紙所提起。

這樣的女孩在同學的心目中是飄在天空中的雲中仙女。

同樣也是絲毫不遜色於小鬆太郎的學術權威。

因此,當兩個學術權威相互碰撞。

酒井小姐突然跳出來,以近乎保護宗教信仰或者心中禁忌般完全不肯退讓的絕決姿態,維護顧為經的時候。

這些德威的學生們全都覺得自己簡直傻掉了。

「顧為經——我人生中所見過的最為優秀的年輕人?」

咚的一聲。

莫娜手臂掃過桌子上的訂書機,將它碰翻在了一邊。

訂書機從一米高的桌麵上砸落,猛的砸在學生會主席穿著小皮鞋的腳麵上。

為了方便裝訂作品集,德威學校在教室裡所放置的訂書機不是那種可以拿在手心裡的輕巧版本,而是完全由鑄鐵製造的台式印書機。

一個有七八斤重,像是灌鉛的小啞鈴一樣。

從這麽高砸下,立刻在莫娜白皙的腳背上磕出了深深的印痕。

學生會主席小姐的腳背立刻紅腫了起來,隔著薄絲襪都能夠看出血痕的樣子。

莫娜依舊恍然未覺,一點也感受不到疼痛。

她認為酒井小姐的話,自己每一個字都聽懂了,組合起來的意思卻讓人茫然,也讓人不知所措。

顧為經,她喂大的小毛驢……最為優秀的年輕人?

「酒井勝子,那你倒是說說,我剛剛的評價,有哪句說錯了麽。」小鬆太郎依舊咬著牙,狠狠的吸著氣。

他剛剛一提顧為經這個野小子,就看見酒井勝子果然抬頭走了過來。

小鬆太郎後麵的那些評語,就是朝著酒井勝子說的。

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他倒想看看,自己所指出來的這麽多缺點,難道酒井勝子就能閉開這些不談,把顧為經誇讚出一朵花來不成!

酒井小姐輕輕邁步往前走。

德威的圍觀同學們自動向著後退讓開道路,似被摩西分開的紅海。

隻有珊德努小姐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恍若未見。

「這些缺點確實存在,這不是一幅完美的作品。」

酒井勝子沒有絞儘腦汁的找藉口替顧為經辯駁。

她從小鬆太郎手中接過平板電腦,側著頭望向電腦中的畫,溫柔的搖搖頭。

「嗬,你媽媽不是喜歡把他捧上天嘛。原來我們的酒井小姐也看得到顧為經的垃圾……」

小鬆太郎的譏笑剛剛說到一半,就被酒井勝子打斷了。

「可是沒有人能畫出真正完美的作品,就像沒有人能僅僅靠著畫麵本身的美感染世界上每一位觀眾一樣。這是上帝才有的權利。」

「顧為經做不到,你做不到,我做不到,我的父親也做不到。」

「我們所有的畫家都隻是繆斯女神的仆從,我們隻能竭儘自己所能的畫好自己每一幅畫,去在漫長的人生中,儘可能的碰觸完美的邊沿。」

酒井勝子轉過頭,直視著小鬆太郎的雙眼。

「所以在你眼中,看到這張畫滿是缺點,在我心裡,卻能看出這張畫布表麵蓄滿了一個男孩子認真執著的筆觸。他畫的有所稚氣,卻擁有良好的空間感,線條結構和輪廓線也打得很準。這些都是成為一個優秀畫家所需要的特質,也是顧為經的優點。」

「特質,哼,特質有什麽用,擁有好的繪畫特質的人天底下一抓一大把。他們有幾個能真的能成為大畫家,又有幾個有資格簽約我們家的小鬆畫廊。」

小鬆太郎完全是不以為然的態度。

酒井勝子把平板電腦抱在懷中,輕聲說道:「顧為經擁有的不僅隻是繪畫特質,而且正在以奇跡般的速度,將這份特質變成畫筆下的美妙光影色彩。」

「小鬆前輩,你看不起顧為經,所以來到仰光這麽久,從來都沒有認真的想要去了解過顧為經。如果你真的接觸過他,見證了顧君那種不可思議的進步能力,你也會發自內心的被他所打動。」

「他的畫筆技法已經超過你,甚至也慢慢要超過了我。如果他能繼續保持這樣的進步速度,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能超過我的父親也說不定呢。」

酒井勝子笑笑:「我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你——」

「從來的那一天,你可能就已經猜到了,或許你還沒有。但不管你知道與否,我都想明確的告訴你。顧為經,就是我願意這學期遠隔重洋來到仰光的原因。」

小鬆太郎……

傑瑞……

苗昂溫……

莫娜……

教室裡的眾人臉上全都充滿著驚愕的神色。

他們有些了解顧為經,有些人沒有那麽了解顧為經。

但是所有人聽酒井勝子用讚歎的口吻形容那個他們往日眼中的那個削瘦的身影的時候。

都有一種好端端的同學,嘭的一下,變成了X戰警或者蜘蛛俠彼得·帕克的荒謬感。

滿場嘩然,

舉世皆驚。

德威的同學中,最正常的可能是苗昂溫。

這已經不是苗同學第一次被顧為經刷新世界觀了。

震驚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震著震著,也就覺得習慣了。

酒井小姐口中的話語再如何錯愕的讓人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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