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西北角的漏壺滴響了十二次,早朝可以結束了。李無相長出一口氣,開口說:「退朝。」

然後他從禦座上起身,慢慢走向自己的寢宮。

這具軀體之前被活活餓死過一次,當李無相來到身體當中的時候,已能感覺到它極度虛弱,隨時都在再次崩潰的邊緣。

但當時寢宮牆壁上的鐵板後麵又滾出了兩枚團子,他才得以存活下來。他猜測,有可能是一個本已死透了的人忽然複生這種事叫那個「神」產生了興趣,因此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瞧瞧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對他來說是個好消息。一個可以用一百零一個孩童進行一場長達十幾年的試驗或者祭祀的人,必然擁有極度扭曲殘忍的心態,可現在他卻顯露出了好奇心,這意味著那個「神」不是完全的瘋子,還存有一點基本的人性——這就是他逃離這裡的唯一希望。

他走回到木床上盤膝坐下,將剩下的一個團子擺在麵前。應該已經到了中午,他很餓,但他控製著自己隻盯著那東西,而不把它吃下去。

嬰孩時期通過殘酷刑罰所留下的深刻記憶讓原主和他的百官們一直都精確地遵從著每日的行動規律:早起可以進食,睡前可以進食,但如果在其他時間吃掉食物或者飲水,就要經曆難以想像的痛苦。

於是李無相放緩呼吸,讓自己安靜地坐著,把視線集中到那枚黑乎乎的團子上,等待。

原主人虛弱丶愚昧,本質上與聰明一點的動物沒什麽區彆,但這種生活也叫他擁有了一個巨大的優點:專注。

通常來說,除去進食丶上朝丶睡覺丶排泄之外,剩下的時間他都會在床上靜坐。扭曲的世界觀讓他無法想像除去這四間石室之外的任何東西,因此,絕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清醒地發呆,或者說,極度專注地放空丶冥想。

李無相繼承了這個優點,因此可以像原主一樣,在木床上一動不動地靜坐兩個時辰,並逐漸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丶血流聲丶石縫裡細微的空氣流動聲,以及——

腳步聲。

在原主的記憶中,腳步聲長期存在,輕微,緩慢,像一張薄紙落在石麵上。

多年前,當第一百零二個人消失之後,他就會偶爾在晚間聽到這種腳步聲。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而將這種腳步聲當成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自然現象,就好像長明燈裡那枚永遠燒不完的燈芯可能會發出畢剝聲丶牆壁的縫隙裡可能會發出空氣的流動聲一樣。

但李無相意識到,這應該就是那第一百零二個人——他可能一直都沒有真正離開,而以另外一種不為人所覺察的方式觀察著這裡的一切。

腳步聲在李無相的麵前停了下來,他嗅到一種極淡的味道,類似竹子的清香。正常人絕不可能捕捉到這種味道,隻有像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那樣,長期身處單一氣味環境當中的人才會注意到空氣中的這一點細微的差彆。

他控製著呼吸,讓自己繼續保持鎮定。從他恢複神智之後,站在他麵前的人,或東西,已經七次湊近觀察他了,這一次是最近的——他覺得對方幾乎已經跟自己麵對麵了,好像一伸手就能將其抓住。

但李無相克製住了這種衝動。他還不夠了解對方,甚至不知道自己一旦伸出手,會不會發現抓住的隻是空氣,他必須進一步引起對方的好奇心,從而尋找更多線索。

——當「神」想要殺死所有人的時候,「皇帝」是被留到最後的,這意味著「皇帝」遠比「百官」重要,甚至有可能他們完全就是為「皇帝」的存在而服務的。

另一方麵,「神」似乎並不在乎「皇帝」本人聰明還是愚鈍丶虛弱還是健康,而隻是要他在十幾年的時間裡不斷重複著能夠象徵「皇帝」身份的那幾件事,這意味著,「皇帝」這個身份丶象徵,應該遠比「皇帝」本人更重要。

這叫李無相覺得自己可以進一步確定,這就是一場儀式丶祭祀。他不知道祭祀的對象是誰,但覺得唯一能夠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離開這裡的關鍵點,就在於「皇帝」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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