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發展印證了早先明遠與沈括兩人的討論。

先是王韶升了官——當初捷報傳至京城的時候, 官家趙頊就已經大喜過望,將王韶晉升為觀文殿學士、禮部侍郎,今日在殿上, 天子宣布了王韶將升任樞密副使,進入兩府, 進入宰執們的行列。

王韶當場謝恩,神情間透著十分欣喜。

但這也意味著王韶告彆了過去數載自己一切說了算的日子, 進入雲譎波詭的汴京官場。

熙河路,這個王韶親手養大的孩子, 自然也離他遠去了。

王韶心情如何,是否惋惜,旁人不得而知。

但這時, 沈括站出來,按照與明遠商議好的,就熙河路之事, 向天子進言。

他認為熙河路應繼續設立市易務, 擴大貿易規模, 並屯田種植口糧——在兩三年內,熙河路做到以路養路,自給自足,也就是避免新開辟的疆土需要大宋由腹心各州縣的錢糧“輸血”。

各地錢糧調配是三司使沈括的分內職責, 因此無人敢說沈括越俎代庖。

偏偏這個提議又是王韶極其欣賞的,當下出言讚同。

兩人在殿上這麼一唱一和, 將趙頊說得極為高興,當即拍板做了決定——也就是說, 這熙河路以後無論由何人來主持, 都不會改變這個由官家欽定的策略, 蕭規曹隨便是,對於繼任的官員來說也簡單。

明遠之所以這麼建議,是因為在他那個時空的曆史上,在官家趙頊駕崩,高太後垂簾聽政,舊黨上台之時,熙河路是被拱手放棄了的。原因就是大宋國內的財政無法再支持熙河一路的開銷,隻能將王韶一乾人昔年辛辛苦苦打下來的疆土拱手放棄。

所以明遠要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將熙河路打造成“有利可圖”的一片大宋疆域。

試想,如果熙河路不僅能夠自給自足,還能反哺大宋,上繳賦稅,為大宋進口珍稀礦產與物資——這樣一片土地,舊黨中人還舍得放棄嗎?

因此,沈括在提及設立熙河路市易務時,提到了通過古絲綢之路進口鐵礦石,並招募擅長冶鐵的工匠。

據沈括說,當時在朝堂上,頗有人不以為然。宰相馮京便是一位。

當時馮京就曾反問沈括:“存中焉知西域有鐵礦?西域皆是蠻夷之地,又如何有懂得冶鐵的工匠?”

沈括當時就懟了回去:“馮相可曾聽說過西夏黨項人的鐵鷂子?”

黨項鐵鷂子是一眾重騎兵,這些騎兵從頭到腳,連人帶馬,都穿著重甲,要是西夏沒有鐵礦來源,沒有善於冶鐵的工匠,那這些鐵鷂子的“鐵”是從哪兒來的?

熙河路位置更接近古絲綢之路,從那裡,許以高薪和良好的待遇,定然能夠招募到很多來自中亞的高手鐵匠。

這對大宋來說,便是釜底抽薪之計,讓西夏國能從西麵獲得的物資與工匠人才大幅減少,從而削弱西夏人的戰力,對於未來的蒙古人,也是一樣。

按照沈括的描述,官家趙頊立即對馮京投以責備的目光,而熟悉邊事的朝臣則大多幸災樂禍,讓馮京這位宰相悻悻地退了回去。

但接下來沈括提出的建議便有些令人震驚了——

沈括建議:在陝西路擇一處河流眾多之地,利用從西麵招募來的人手,建立鑄造火器的軍器作坊。

這個建議頗為驚世駭俗。沈括提出之後,殿上一時竟沒人能接話。

初時,官家趙頊流露出幾分想要點頭的表情,隨即代之以猶豫。

這下群臣覺得揣摩到了生意,紛紛開始討論沈括這項建議是否真的可行。

最終,如明遠和沈括所遇見的那樣,討論的焦點落在了火器是否能夠交由“夷狄匠人”來大規模量產的問題。

而官家趙頊也終於點頭承認:火器是他心目中的神兵利器,天子唯一擔心的,就是這火器之術流傳出去。

原本放在京郊的山陽鎮和杭州郊外的山間,天子都成天擔心會走漏做法和配方。

現在聽說要放到陝西路,還要讓來自西域的工匠來參與……趙頊估計隻要一想到他親自讚助才研製出的火器會落到蠻夷手中,就會覺得自己是趙家的罪人。

馮京等人看出了天子的猶豫,便出言反對沈括。

好在還有些大臣是支持沈括的。

王韶作為新任的樞密副使,急於在京中官場發出聲音,再者熙河路是他一力開創的事業,火器對熙河路乃至沿邊五路戰局都有巨大影響——王韶堅定地表達了對沈括的支持。

呂惠卿等新黨重臣,大多認為沈括傾向新黨,支持沈括就等於反對馮京,自然樂得幫忙。

但最後還是沈括以一番話打動了天子。

他說:“火器之密,能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

“目下因其少見,遠夷畏懼,或冠以‘神兵’‘天雷’之名,但大國如契丹、黨項……必將有有識之士,意識到此乃人工之法。”

“中華之火藥,以爆竹、煙花為由,早已傳至各國。懂得配置火藥的匠人在各國絕非少見。”

“試想,我國研製火器的人也並非什麼天才,不過就是肯下功夫的煙花匠人和略懂些機械之術的等閒之輩而已……”

天子趙頊和朝堂上的重臣們聽了沈括說這句話,才紛紛想起,這位三司使在火器這件事上是有絕對發言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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