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駛了大約半個時辰, 明遠等一行人已經能看見遠處江麵上泊著的好幾隻龐然大物。
那些都是水麵之上露出兩三層高的樓船。此時都下了錨,船帆收起。它們船身前後各自係著幾條小船,船上裝著柴薪和一桶一桶的淡水, 應當是由岸上送來的補給。
達伊爾與其中一條船的船主相熟,直接駛至那船的船頭,嘰裡咕嚕地說了一籮筐外國話。對方便放下舷梯, 請明遠等人上船。
種師中當先爬上去,隨後跟著明遠。待翻上甲板,明遠一回頭, 看見史尚正臉色蒼白, 連鬢邊簪的花都掉了, 手足發顫地沿著繩梯往上爬。
明遠便伸出手, 拉了他一把。
史尚頓時燦爛一笑, 感謝明遠的幫忙——似乎他的暈船也沒那麼難受了。
明遠轉過身, 才發現樓船上的人見到自己都非常緊張。
此時此刻,甲板上聚了二三十人, 有兩三名穿著打扮與達伊爾類似的大食商人,其餘做水手打扮的,大多膚色較黑, 身材也較為矮小,都隻穿著短褲, 腰間用草繩係著。
其中一名船長模樣的,畢恭畢敬地迎到明遠身前, 手中持有一疊可以折疊成為書冊大小的文書, 被那名船長翻至首頁, 明遠一掃, 最先看見的便是一個鮮紅大印:“皇宋杭州市舶司”。
明遠聽說過市舶司的職能, 所有進入杭州港的商船,無論來自境內境外,都需要在市舶司登記。
眼前這厚厚一疊小冊子,應當就是由市舶司發放,登記商船信息、所載貨物、船員姓名等等。
明遠瞅瞅畢恭畢敬的船長——原來把自己當成是上船查驗的官員了,也不曉得達伊爾和他們是怎麼事先溝通的。
但這名船長看起來並不太會說漢語,他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不斷地衝明遠嘰裡咕嚕。明遠一個字也聽不懂。
在史尚之後,達伊爾最後一個攀上大船,見到船長這副模樣,連忙也嘰裡咕嚕地解釋了一番。
船長吃驚地望著明遠。
明遠:總算曉得我不是官員了。
那船長望著明遠的眼光,卻轉而變得異常熾烈與欣喜,收起了那本小冊子,熱情無比地迎上來。
“富……富人……”
明遠一聽他這稱呼,險些給當場跪下。
他身後,種師中卻與史尚相視一笑。
在這遠道而來的海船上,顯然,富商比市舶司的官員要更受歡迎一些。
當下他們一行人由船長帶領,達伊爾充作“通譯”,在這座高大的海船上參觀一番。
這是一艘呈長方形的高大樓船,船首高高揚起,船尾則呈正方形。
船側留有用以劃槳的槳眼,船員坐在船艙內,就可以劃動巨大的船槳,作為風帆動力的補充。
“這船吃水有多深?”
明遠通過達伊爾問那船長。
一陣嘰裡咕嚕之後,達伊爾代為回答:“載、載滿貨物時……一丈二尺深。現在也有九尺深。”
明遠憑空想象了一下。這艘船的船舷高出水麵已經有一丈餘,水麵以下竟還有九尺——真是一艘巨船。
他身邊,史尚與種師中也紛紛露出驚異的表情。來自內陸地區的人,即使見識過汴河上豎著高高桅杆的內河船隻,麵對腳下巨大的海船,自然吃驚不已。
而史尚踩了踩這巨大海船的甲板,體會著踏在船板上如履平地的感覺,悄悄地送了一口氣——他總算沒那麼暈船了。
“最大載貨量是多少?”
明遠詢問船長。
那船長趕緊又將杭州市舶司頒發的那本小冊子舉起,給明遠看。
明遠一瞧,上麵記載著清清楚楚的:載貨3600料。
明遠心中飛快換算:1料相當於後世的120斤。3600料的話,這船的載貨量將近200噸。
這令他刮目相看。公元1072年的大海上,已經有貨船滿載著數百噸的貨物,在中國的各個港口往來行駛了。
誰知那船長卻還在念叨:“不奪,不奪……”
明遠片刻後反應過來,這家夥是在說“不多,不多”。
達伊爾也為他解釋:如今海上行駛的最大商船,載貨量有5000料,那就相當於300噸了。
兩名大食商人又交流了一陣,達伊爾轉告明遠:“蕭郎君,這船……是在福建的船廠訂購的……福船。”
明遠:!
原來是福船啊!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早就聽說過“福船”的大名,聽說這種船“上平如衡,下側如刀,貴其可以破浪而行”,在很長時間內都領先於世界。竟然還有外國商人也訂購福船,這真是了不得。
他當即與種師中史尚兩人,將這福船看了個遍。
整條船隻上下有三層,底層建有多個艙室。萬一在海上發生事故,船底破損,也能將某一個艙室密封,整條船依舊能完好地浮在水麵上。
隻是……船艙裡的氣味並不太好聞,明遠等三人從艙底上來的時候,都是麵如土色。
因為這一小段插曲,明遠對船上所載貨物也就興趣寥寥。他原本就對象牙、犀角、珍珠一類的奢侈品不太感冒。
船長見狀,自然一臉失望。
達伊爾卻拉住“老鄉”,在對方耳邊嘰裡咕嚕地說了一陣。
那名船長雙眼一亮,立即轉身,咚咚咚跑下船艙,拿了一本厚厚的書冊上來。
明遠原本以為會是《幾何原本》類似的“黑衣大食譯叢”,大喜過望,連忙將書冊翻開。
誰知那書冊不是紙張印製的,而是用羊皮紙裝訂而成的手抄本,看著厚,卻並沒有幾頁。
明遠大致翻了幾頁,便知這本和《幾何原本》沒關係,而是一本講述如何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