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的四叔明高智被請進閤子時, 這裡的一眾陝西鄉音令明高智倍感親切。

但是明高智在外經商多年,待人接物非常有經驗。

呂大忠不必說,是“藍田呂氏”的著名人物——以前明家在京兆府的時候怎麼都不可能高攀上的。

除了呂大忠之外,再看蘇軾、賀鑄、蔡卞等人, 年紀未必多長, 但是看穿著打扮與氣度, 顯然都是官員。

明高智言辭便格外小心翼翼, 畢竟他隻是個做小本生意的,從來沒想過, 今日自己能夠與這麼多“大人物”同坐一席。

得知閤子裡至少有呂大忠、種建中和種師中三人,是橫渠門下的時候, 明高智以為自己全明白了。

他以前聽說過二嫂娘家與橫渠先生張子厚是鄰居, 因此送了二房的獨子去橫渠門下讀書。

當時明家人還暗中笑二房傻氣,就像二房收養長房身後留下的女孩十二娘那時一樣。

可現在看來,這個決定真是無比英明啊。

明高智不動聲色,時不時也會插嘴, 向呂大臨問問陝西風物,而後勾起蘇軾在鳳翔時的美好回憶……

一時酒席散去。明遠才將明高智和明巡單獨邀到一間閤子裡。

明高智問起明巡, 才曉得這座長慶樓根本就是明遠的產業,而明巡為了曆練自己, 正在酒樓中學做大掌櫃。

明高智驚訝得眼珠差點兒掉出來。

但多年在外經商, 將明高智的性格磨練得頗為沉穩,驚訝之情一閃而過, 先是將長慶樓盛讚了一番,而後才問起明遠:

“遠哥, 你父親如今身在何處?”

明遠:……好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他老老實實地將熙寧二年時, 如何接到父親的家信, 如何收到商戶代還的款項,如何接到父親的信應約上京,又如何沒能在汴京等到父親等等……詳細情由全都告訴了明高智。

這些事有不少是明巡知道的,所以明遠不能隱瞞或者篡改。

但反正這些“背景故事”都是試驗方負責編造的,就算是有漏洞也應當由試驗方去圓。於是明遠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做了一回老實孩子。

他告訴明高智:“阿爹前兩日還寫信來,說他在杭州。”

“哦!”

明高智恍然地應了一聲。

“是啊,上一次我在汴京遇到二哥,二哥那時也是說要南下去杭州的。”

明遠一聽,便支起耳朵。他格外想打聽關於“渣爹”明高義的事——畢竟這貨是個數年不通音問,一旦往家裡寄信就是和妻子談“和離”的渣男。

但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問,畢竟在他人眼中,明遠和明高義之間,是一直有書信往來的。

而且明遠在汴京城中的這一年,明高義對明遠一直提供了充分的資金支持。

於是明遠裝作聽自家老爹八卦的樣子隨口詢問:“哦,當時我阿爹就說要去杭州了?”

明高智沒有察覺明遠的用意,而是陷入回憶。

“是啊,當年我見到二哥時,二哥真是意氣風發,我向他問起,他說是剛賺了一大筆錢……我那時還想向二哥借款來著……”

明高智衝明遠乾笑,眼中流露出羨慕。

“但那時二哥說把錢都寄回家給你阿娘了……遠哥,你們一家,真是好福氣啊!”

明遠沉默:那是四叔不知道阿爹後來再也沒往家裡寄過錢。

“奇怪的是……”

明高智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對勁。

“奇怪的是……前年我也在杭州,跟那裡的市舶司打了好一陣的交道。”

“但是,從未聽說你父親的任何一點消息啊?”

明遠心想:那是當然的,因為這些都是“背景故事”啊。

他隻能表麵遺憾地告訴明高智:“前年我阿爹剛好在汴京一帶。去年我上京時也以為能在汴京遇上他,誰知道緣慳一麵……”

明高智點點頭:“是了!那就對了!”

明遠:……終於糊弄過去了。

明高智又看看燈燭輝煌的長慶樓,歎息道:“遠哥,巡哥……你們這些家裡的小輩真是出息了,竟然能獨力操持這麼大一間酒樓。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和你們天差地遠,沒法兒比較。”

明遠連忙推說都是明巡的功勞。

而明巡紅著臉,卻眼露興奮,顯然是被表揚了之後很高興。

當晚,明高智喝到酩酊大醉,由明遠和明巡親自攙扶著走出長慶樓。

走出長慶樓的時候,明高智還是無法理解,多年沒見的二哥,怎麼就一下子就變得這麼豪闊。

“十八萬貫,十八萬貫——”

“這撲買長慶樓的十八萬貫,都是我二哥明高義掏的!”

“看見沒,我二哥是汴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明高智醉醺醺地,指著長慶樓的金字招牌,衝路人嚷嚷。

“還有我侄兒遠哥,年紀小小就能管著這麼大一爿產業……羨慕吧,你們!”

明遠有點無奈,但他又沒辦法上前捂住四叔的嘴。

算了,反正城中也有人知道,這長慶樓的東家不姓史,而是汴京城中另一位神秘富豪。

這消息泄露就泄露吧,反正明遠不久就要暫離這裡了。

誰知他離開的時候,一個《汴梁日報》的小報記者突然聽見了“明高義”“大富豪”這幾個名字,頓時駐足。

細細再聽,這小報記者竟然聽出,明高義及其子,是這長慶樓真正的東主。

可是汴京城裡從來沒有聽說過有“明高義”這麼個富豪呀!

這小報記者覺得這是一條很有價值的“八卦”,於是去“包打聽”了一番。

他問遍了幾處外地商戶聚集的商會,隻問他們有沒有聽過“明高義”這個名字,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

於是小報記者寫了一篇報道:“長慶樓東主身份存疑,明氏巨額財富從何而來”,提交到報社主編那裡去。

主編一瞅:好家夥,包打聽竟然打聽到自家東主身上去了。

“這等捕風捉影的文章,永不許見報。”主編恐嚇小記者,“編排有名的富豪,長慶樓的東主,這還了得。咱們這可是個不賺發行費,靠廣告為生的小本買賣!”

小記者被嚇住了,連連點頭,表示決計不會將這個疑問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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