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建中單手托著晶瑩剔透的水晶瓶, 飲如長鯨吸百川。隻見他喉頭微動,瓶中的金黃色的酒漿便隨著迅速減少。

閤子中幾名少女都用感激的眼神看著種建中——早先蔡京說過,她們若是不能勸儘這一整瓶酒,讓種明二人扶醉而歸, 她們就沒好果子吃。

眼看種官人如此豪邁, 她們輕易就能交差了。

明遠卻衝上來就要奪下種建中手中的酒瓶。

要是換了尋常水酒, 種建中飲它十瓶八瓶明遠都不會去管。

可這是經過蒸餾的高度酒露啊!

“你傻呀, 師兄!這是特麼的高度酒, 你難道就不怕酒精中毒肝硬化麼?”

明遠情急之下罵出口, 哪裡還管他口中這些言語對方能不能聽懂。

但種建中身材頎偉, 明遠伸手儘力去夠,也夠不到種建中手中那枚水晶瓶,眼看著瓶中的酒漿迅速消耗殆儘。

種建中將那瓶重重地往桌麵上一頓, 忽而雙眼發直, 盯著明遠,噴著酒氣, 醉醺醺地道了一聲:“遠之師弟, 飲勝!”

他隨即慢慢坐下,上半身往桌麵上一倒,已是人事不知。

明遠頓時一呆:種建中飲得如此之快,又醉得如此之快, 實在是出人意表。

隻不過……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啊!

經過遷山驛之事以後,他們師兄弟對坐而飲的時候也是這樣。

當時沒有任何征兆,迅速裝醉倒下的是他明遠。

難道師兄也是裝醉?

但那可是大半瓶高度蒸餾酒露啊!

明遠趕緊上前查看,搭搭種建中的脈, 又將種建中的肩膀扳過來, 去翻開他的眼皮……

天曉得, 明遠此刻是真的擔心種建中,生怕他這大半瓶高度酒灌下去,喝出什麼毛病來。他哪裡還顧得上蔡京?

“你們都去門外候著!”

蔡京見狀淡然吩咐。

閤子中那六名妙齡歌妓如釋重負,和那名酒博士一起欠身,儘數從閤子中迅速退出去。

抱著琵琶的那名歌妓也想要起身,卻被蔡京一言攔住了:“曲聲輕柔些。”

琵琶女怔了片刻,無奈之下,手指輕揮,琵琶弦動,琴聲響起,卻有如間關鶯語,幽咽泉流,低徊不已。

蔡京對此很滿意,他自去扣住了閤子的門戶,轉過身來——

種建中依舊伏在桌上一動不動。

明遠也似乎放棄了將他喚醒的努力,坐在一旁,抬起頭,望著蔡京,凝滯的眼神似乎在問:元長,你究竟想要什麼?

蔡京輕笑一聲。

那個總是護在明遠身邊,礙手礙腳的種建中既然已經醉得人事不知,那麼他和明遠就有機會把話說清楚。

他相信明遠最終會選擇利益。

於是蔡京開口:“遠之,隨我去錢塘。”

明遠睜大眼睛:“啊?”

此刻明遠就坐在種建中身邊,似乎感覺種建中的雙肩也微微顫了顫。但再轉頭去看時,種建中那裡自始至終沒有半點動靜。

“自三月與君相識,遠之,這半年來,你我為人如何,相信彼此都已經看得很清楚。”

蔡京向明遠靠近,在他麵前停下腳步。

明遠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正麵麵對蔡京,

“京的才情隻有你能欣賞,而京的手腕更能讓你放心。”

明遠抿緊了嘴,心頭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心想這誇你竟還把你慣出毛病來了?

“遠之,在京中,你隻是一介尋常富戶,與那些皇親貴胄比起來什麼都不是。眼下你看似正借助財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若真有人打你的主意,你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明遠默然,他知道蔡京說的是實情。

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管花錢不管守業的主兒,所以在這一方麵大多被他刻意漠視了。

“遠之,在錢塘,京定能夠護你周全。”

蔡京揚起手,輕輕搭在明遠肩上。這等親切的姿態蔡京的朋友們有時也會做,但都不似蔡京現在,親昵中帶著些許暖味。

“記得你問過我,錢和權哪個重要。京如今依舊篤信這一點:錢可以帶來更大的權力,而權力能夠保住龐大的財產……”

明遠至此終於明白蔡京的心意。

而蔡京眼裡的熱切,似乎是想讓明遠相信,隻要他們兩人聯手,就能夠天下無敵。

明遠:……

對於蔡京的三觀,他已是無力吐槽。

誰知蔡京竟又邁上前一步,眼中透著熱忱,深深看著明遠,道:“住在錢塘,你儘可以放心。”

“荊妻會住在仙遊老家侍奉公婆,教養子女,不會隨我來任上。”

明遠睜大了眼睛,心中剛剛浮起“不對勁”三個字,就聽見蔡京溫柔款款地繼續說:“遠之,你才是我心中唯一一人。”

這句話從蔡京口裡說出來的時候,琵琶女手下竟驟然停了停,似乎也被他的話所震驚。

明遠心中“嘔”了一聲,隻想送他一句: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蔡京竟能無恥到當著他的麵親口承認,他的妻室隻是家中擺設,是代替他向父母儘孝和為他傳宗接代的工具人。

——這貨沒救了。

明遠心中隻有這一個念頭。

誰知蔡京卻將明遠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震驚和憤怒當做了鼓勵和接受。

他身體微傾,向明遠靠近,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托起明遠的下巴,逼他與自己對視。

“遠之,你……”

明遠正待將蔡京的手奮力打開,忽見麵前的人身體騰空,飛了起來。

是種建中。

種建中站在蔡京身後,拎起他的後領,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個未來的錢塘尉整個人提起來,拎著他,讓他懸在空中,揮動著四肢,卻無法逃脫,隻能掙紮。

“小遠,我早對你說過,此人心術不正。”

“他自有妻室兒女,卻想要騙你對他傾心,他不過是惦記你的錢而已。”

其實不必種建中說,明遠也不會相信蔡京。

隻是此刻,蔡京整個人被種建中攥緊了後領提起來,領口被勒得發慌,雙手奮力攥著衣領,偏偏他領口布料質量不錯,這麼久都沒能散開。蔡京雙腳在空中拚命亂蹬,一張臉漲得又青又紫。

明遠衝種建中點點頭:“多謝師兄,我明白的。”

蔡京卻不能就此乾休,他即便呼吸不暢,也拚命試圖擠出一兩個字:“遠之……我是……真的……”

他看向明遠的眼神非常堅定。

明遠終於了解,蔡京剛才說的,至少他自己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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