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十二月帖》①, 米芾如癡如醉,坐在那幅寶帖麵前,足足有一個時辰都沒有動彈。
閻氏飲宴回來, 便是這幅情形。
她雖然知道兒子向來是這副德性, 但多少也有點兒心疼。當下叫過伴當, 將今日的情形仔細問過一遍,知道已是在長慶樓吃過飯了,閻氏才稍稍放心。
她囑咐家中的侍從婢女, 看顧小主人早些就寢。
豈料閻氏一離開,米芾就起身, 將書房的門“豁啦”一關, 將從人都關在外麵。
米芾自己則立刻開始在書房裡搗鼓。
他先將《十二月帖》鋪開, 放在一邊,然後從書櫃深處抽出一疊紙張。這些紙張或深或淺, 紙質與紋路各自不同。
米芾將這每一張紙依次舉至眼前,與手邊的《十二月帖》依次核對, 先比較紋路, 然後是色澤, 比較出比較像的紙張五六種, 然後縮小範圍, 將這五六種紙張再次細細比較, 最終挑選出一張最像的。
“隻有一次機會……”
米芾告訴自己。
臨摹《十二月帖》的機會隻有一次, 隻需成功,不能失敗!
隨後, 米芾陷入長時間對“十二月帖”的觀摩與思考。
他不住以手做筆, 不斷模仿著王獻之的筆劃和筆意, 隨著他手指的活動, 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出落筆之後的效果。
米芾自幼就是這樣練字的——誰讓他的啟蒙老師早年間賣給他五兩銀子一張的練字紙呢?
待到將帖上每個字的筆意揣摩到位,字帖上每一個轉折都練得圓轉如意,米芾抬起頭,揉揉酸脹的脖子,聽聽外麵的更鼓——竟然已經是後半夜了。
他盯著這張字帖,竟然不吃不喝地看了三四個時辰。
少年人頓時抽出早先千挑萬選,與原作紙張最為接近的那一張宣紙,放在手邊,然後開始研墨。
這種墨也是特製的。用這種墨寫出的文字,正常晾乾以後,字跡也會隱隱約約顯出一點銅鏽色,與曆經數百年保存下來的古畫古帖一模一樣。
米芾提筆,眼神卻依舊盯著《十二月帖》原作,他的手雖未動,但是他的心裡已經將這張寶帖臨摹了百遍千遍——
至此,他已經完全理解了王獻之寫這幅字帖時的每一份心情。
突然,米芾提筆,筆尖蘸飽了事先準備的墨汁,迅速向紙麵點去——
在這一刻,他似乎與數百年前的王獻之合而為一,融為一體。他就是王獻之,王獻之就是他米芾,借他米芾的手,重新寫下這一幅傳世千古的《十二月帖》……
一筆書,一氣嗬成!
最後一筆收起。
米芾氣喘籲籲,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
臨這一帖幾乎耗費了他大部分心力,此刻想再動動手指頭都難。
但事情還沒完,米芾擱筆,用手衝自己臉上額上扇著風,讓自己額上的汗水趕緊晾乾,然後就又去取出裝裱字帖的材料與工具。
他慣例又專找那與原作裝裱一模一樣的綾絹,待自己摹本全乾後,將自己的摹本加以裝裱。
這倒也並非米芾刻意,要做出一副與原作一模一樣,如同雙胞胎一般的摹本,而是他心思最直,認為自己是在“臨摹”。
“臨摹”嘛,自然是處處都要一模一樣的。
裝裱也是一個水磨工夫的細致活兒。更何況,米芾還追求完美,處處都想做得一模一樣,甚至還專門在書房內點起一籠柏枝,用煙將自己那摹本的紙張表麵熏了熏。
待到一切做完,窗戶紙都青了。
米芾將原本和自己的摹本用一模一樣的絹帶紮好,放在書桌上,自己伸個大大的懶腰,這才想起,他竟一夜未睡。
這時他再也熬不過瞌睡蟲,往書桌上一趴,片刻間已是睡得人事不知。
*
清晨時,閻氏過來。一問仆人,才知道寶貝兒子竟然在書房裡練字練了一整晚,根本沒有回臥房休息。
這還了得?
閻氏夫人趕忙進米芾的書房,一眼就看見兒子伏在桌麵上,沉沉地睡著。
閻氏一看眼前有個卷軸,趕緊取來,展開一看,正是她昨日從宮中帶回來的那枚帖子。閻氏雖然看不懂書法名家的筆意筆力,但是她認得字:“中秋不複不得相……”
“就是它!”
閻氏心想。
她也不去看那另一枚,反正要找的這一枚已經找到了。她也覺得不用再叫醒兒子了。她當即將那卷軸重新卷起,帶回內府之中,送還典籍司。
*
米芾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覺,悠悠醒來,發現已是日上三竿。
他迷迷瞪瞪地睜眼,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昨晚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又是為什麼整夜不睡,待在這書房裡。
米芾抬頭,向他的“成果”望去,突然渾身一個激靈,發現麵前書桌上,隻剩一個卷軸。
米芾連忙將侍從喊來,問有誰進過他的房間。
當得知是母親來過,並從他桌上取走了一枚卷軸的時候,米芾一呆,想了片刻,連忙伸手取過桌上剩下的那一枚卷軸,展開一看——
糟糕!
米芾竟然自己也無法分辨,眼前被閻氏夫人留下的這一幅,究竟是原作還是摹本。
救命!
*
明遠坐在長慶樓上,心裡打著小鼓。
今天就是最後期限了。
他的確設了一個局,想要通過米芾來完成那個特殊的“花錢任務”,但如果今天米芾不來找他,他就算是錯過了“死線”,沒能完成必須完成的任務,需要接受懲罰。
&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