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山驛的案子, 注定成為一件轟動整個陝西路的大案。

驛丞與盜匪勾結,謀財害命,並且動用了軍械——

如今民間禁止私藏軍械, 除了獵戶之家能夠保有獵弓、柴刀之類的小型武器之外, 保有其他兵器都是重罪。遷山縣衙門卻在遷山驛附近的一間空屋裡翻出了大量軍械。

遷山縣知縣得知案情後驚得胡子亂抖, 極力想要將這案件大事化小——這件大案是能讓不少人丟官去職的。

可偏偏涉案的眾人之中,有一人是名將世家種家的子弟, 他與另外一人都是陝西大儒張載的弟子。案子怎麼捂都捂不住。

遷山縣知縣前往驛館親自勘察, 見到盜匪被弓箭釘了一地的情形,便能想象當時種建中的戰力有多麼恐怖。

而明遠特地留下了驛丞這個活口。那驛丞知道自己求生無望,當下一五一十地將內情全部交代。

案情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遷山縣令知道此案上報, 會在朝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又會影響無數人的官員升遷任免。

但這些明遠和種建中都管不著。

他們將需要作的證都做完,就與商英和一起重新上路。

商英和吃一塹長一智, 解雇了一無用處且被驚嚇過甚的洪四, 重新雇傭了十來名靠譜伴當。

臨近離開遷山縣時,商英和選了縣裡最好的一件酒樓內設宴, 款待明遠與種建中, 感謝他們兩人在這次事件中出力,為他保住了性命和一車的財貨。順便也為他自己壓壓驚。

然而明遠最不耐煩這種場合,不喜歡人們在酒席上客套話像是車軲轆似的來來去去。

相比之下, 種建中對這種場合應付自如, 商英和殷勤勸酒,他便酒到杯乾。

果然, 三杯兩盞下肚, 商英和就現出醉態;再喝兩杯, 商英和便舌頭打結;

最後商英和將麵前的酒盅一推,伏在桌上酣然睡去。種建中抬頭向明遠笑笑:“耳根終於清靜了。”

明遠:……原來你故意的。

不過,這商英和自從箱籠上被人畫記號的第一天起,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明遠看著他被陳三帶人扶走的時候還在呼呼大睡,忍不住覺得種建中這事做得也不算過分。

明遠終於有機會問問種師兄,為何會在遷山驛這種地方偶遇。

種建中抬手便給明遠斟了一杯酒,斂了笑容,平靜答道:“嗯,我要上京。”

明遠:巧嘞。

“我也上京。”

師兄弟兩個,大眼瞪小眼,終於發現他們竟然要一路同行了。

這時明遠趕緊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揚脖飲了,算是給自己壓驚——他怎麼就要和這種人一起上京了呢?

種建中則冷著一對英俊的眉眼,目光犀利,緊緊盯著明遠,看著他喝酒,再看著他白皙的麵頰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紅暈。

“彝叔師兄為何要上京?”

明遠表麵關切地詢問。

既然與種建中同行已是既成事實。明遠便不再多想了,就當他這一路上多了一位武力值高超的“伴當”,至少不用再擔心人身安全問題了。

可誰知他這麼一問,種建中眉宇之間突然沒來由地透出一絲憂鬱。

他默默伸手,去取明遠手邊的酒壺。

明遠卻搶了先,取了酒壺就為種建中斟了淺淺一盅溫酒。眼見酒壺將空,明遠一招手便讓酒樓夥計再燙兩壺酒送來。

“我今次前往京中,是參加‘銓試’的。”

“‘銓試’?”

明遠搜腸刮肚地回想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是——”

種建中長舒出一口氣。

“今後轉文職,要做個文官了!”

明遠驚得差點兒當場跳起來。

“彝叔,什麼,你……你要轉文官?”

種建中現在身上的官職是正九品右班殿直,是武職中的起步級彆。

明遠遠以為他會像種家父祖一般,沿著這條道路慢慢地升上去……當然,很可能是升到某個級彆就突然掛了。

所以曆史上從沒有“種建中”這麼個人,至少明遠在後世從未聽說過。

但是現在又多了一個解釋。

種建中半道上轉了文職,從此籍籍無名,像無數大宋基層官吏一樣,籍籍無名,碌碌無為,一直到死……不像種師中,當真為國捐軀,馬革裹屍。

或許這對種建中來說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這明明應該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尤其考慮到明遠與種建中畢竟有著同門之誼。

可是,這恭賀的話,明遠竟覺得說不出口。

為什麼?

當他想象著眼前這名在黨項陣中三進三出,勇武難敵的青年,從此勞於案牘,在各種雞毛蒜皮的公務之中消耗生命,又或是在無休無止的朝爭中慢慢熬白頭發……

而北宋卻無力改變如今“積貧”“積弱”的現狀,更加無力抵禦北方蠻族南下的鐵蹄,在若乾年後,便要上演一場最屈辱,最淒涼的“北狩”?

“彝叔……這是為什麼?”

明遠終於開口,問得無比艱澀。

他語意中的疑問與遺憾也一時顯露無疑。

種建中長長地歎息一聲,將頭低下,在雙臂間埋了一會兒,直到酒樓的夥計將新燙好的兩壺酒送到。

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立即起身,接過新酒,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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