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之亂,完全在陸清則和寧倦的意料之中,提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但西南之亂,就略微有些出乎意料了。
蜀王意圖行刺天子,證據確鑿,不僅蜀王,他這一脈都要受牽連,負責前去蜀地的欽差前幾日才帶著聖旨出發,現在還在路上。
就算蜀王世子提前得到消息,知道了蜀王在京城的情況,按照他的性格,也不可能這麼乾脆利落就反了。
——除非,此人並不像傳聞裡那般愚笨無能。
厚積如沉墨的滾滾陰雲裡,冷電豁然撕開一道裂隙。
陸清則有些發怔,寧倦及時探手,接過墜下的五彩繩,兩指拎著斷繩,伸手一丟。
被剪斷的編繩被遠遠拋出去,落到水溝裡,順著雨水被衝走,很快沒了影子。
陸清則略微吸了口氣,擱下剪子,接過兩封急報,遞給寧倦一封,拆開來看。
信上的奏報就要寫得清楚一點了。
三日之前,交趾出兵,鎮守西南的雲滇王措手不及迎戰,被身邊之人背叛,推下城牆摔死,西南總兵也被蜀王世子寧晟暗害。
不過數日,交趾大軍與寧晟的私兵彙集,橫跨雲滇,一路上招兵買馬,強征百姓入伍,百姓不敢不從,無奈化身為寇。
西南本來就亂,這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平頭百姓無力反抗,如今聽聞叛軍消息,就趕忙逃往了黔中,但黔中的兵力微弱,要抵擋交趾與蜀王的私兵,恐怕也撐不了太久。
寧倦掃了眼漠北的奏報,又湊過來看了看西南的情況,略一沉吟,低聲道:“漠北捷報,韃靼與瓦剌大軍吃了大虧,折損上萬兵力,但烏力罕不算蠢,吃了一次大虧後,大概不會再犯第一次錯誤。”
史大將軍在時,韃靼與瓦剌聽到他的名號便先氣弱三分。
而現在漠北守帥是史大將軍之子史息策。
連韃子都知道,史大將軍的兒子走丟了十幾年才找回來,他們自然不會懼怕。
陸清則冷靜地道:“韃靼和瓦剌聯合之勢,不可輕估,縱然目前大齊占上風,漠北的守將也不能調開。”
而朝中的武將又大多年老體衰,不便遠征西南。這一點兩人都很清楚。
寧倦沒怎麼遲疑:“懷雪,我準備親征西南,平定叛軍。”
他不可能放任西南戰亂而置之不理。
陸清則張了張嘴,腦中有那麼幾瞬是空白的。
他並不想讓寧倦上戰場,但如今的情況下,寧倦不得不去。
戰場上風雲莫測,危險重重,即使他相信寧倦的能力,原著裡寧倦的結局也讓他頭頂有揮之不去的陰影,可是那些東西又無從說起。
半晌沒聽到陸清則的回應,寧倦的視線從急報上移開,才發現陸清則望著他,眼底的神色有些許複雜,沒有一貫的從容沉靜。
“怎麼了?”寧倦握了握他的手,發現有些冰涼,便乾脆兩隻手焐著他的手不放。
陸清則安靜半晌,沒有吐露那些亂七八糟的擔憂,搖頭道:“沒什麼,情況緊急,即刻召集閣臣商議吧。”
五位閣臣、兵部、戶部尚書等重臣,以及一乾武將冒著冷雨,很快趕到了南書房。
抵達的時候,皇帝陛下正負手站在窗邊,遙望著西南方向。
注意到陸清則也在南書房裡,眾人頓時有些腹誹——南書房乃是平時陛下召集眾臣議事之地,這花瓶怎麼也在這兒?
但當著陛下,眾人也不敢說什麼,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見陛下沒有開口的意思,範興言斟酌著開口,謹慎地問:“不知陛下召集臣等,有何要事?”
寧倦這才轉回身,略抬抬手指。
伺候在一旁的長順躬身將兩封急報遞到幾個閣臣手中,讓他們傳閱了一番。
看清上麵的內容,霎時人人臉色劇變。
大齊內部的情況如何,他們都是曉得的。
一時眾人麵麵相覷,低聲議論起來:“誰有平定西南之能?”
“魏將軍或許有一戰之力。”
“魏將軍上月才因舊傷複發,現在還躺在床上難以動彈,我昨日才去造訪魏府,他下半身都沒甚知覺了,如何上戰場!”
“若是漠北能早點平定,或許史小將軍能……”
“胡鬨,且不說漠北要何時才能安定,就算漠北安定,擊退了韃靼與瓦剌,也不能無守將!”
“我一直聽聞,蜀王世子與蜀王一脈相承,都是一般的……沒想到……”
“唉,方才修生養息,百姓安定下來,又起戰亂!”
眾人頭痛地議論了會兒,也沒想出誰最適合領銜出戰。
就朝中那些老將,奔赴西南的路途,都會讓人擔心他們的一把老骨頭受不受得住。
寧倦淡淡看著幾人商議,指節有節奏地輕輕敲著桌麵,見他們安靜下來了,才平淡開口道:“朕已經決定,禦駕親征西南。”
一句話落地,把所有大臣都炸得頭皮發麻,嚇了一跳。
噌地一下,眾人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齊聲勸道:“陛下請三思!”
“陛下,萬萬不可!”
“西南凶險,陛下千金之軀,不可冒險啊!”
戰場刀劍可不長眼,那般危險,萬一出了什麼事呢?
大齊等了三代,好容易等來位明君啊!
寧倦垂眸看著一地跪拜的重臣:“朕意已決,還是說,諸位能找到更合適的將領?”
一句話讓所有人頓時失語。
他們方才討論了半天,就沒有合適的人選。
皇帝陛下親自出征,自然能鼓舞士氣,但是……
範興言心裡歎了一聲。
當年江右水患,洪水滔天,疫病蔓延,陛下也敢深入江右,親自將混亂的江右撥亂反正,如今西南起戰亂,陛下怎可能任由
他看了眼旁邊捧著茶盞不語的陸清則,心裡猜測,在召見他們之前,陛下與陸清則應當已經商議過了。
連陸清則都無法勸動陛下,甚至是讚同的,他們又哪能勸得動?
範興言默然一叩首:“微臣明白了,若是黔中再失陷,叛軍三捷,勢難抵擋。臣,支持陛下的決定。”
有了範興言一開口,其他人靜默良久,也隻得跟著叩了首。
他們方才勉強接受了這個消息,寧倦又繼續道:“朕已下詔,立皇子寧斯越為儲君,儀式從簡,待朕回來再祭告祖宗。朕離京時,由皇後輔助太子監國,內閣眾臣從旁協助。”
這話一出,眾人腦瓜子又開始嗡嗡了,甚至顧不得陛下的尊威,脫口而出:“什麼?!”
連安靜不語,在旁邊抿著茶旁聽的陸清則臉上也露出絲錯愕。
這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
其餘眾人除了震驚之外,還有震怒,望向陸清則的眼神都變了。
近來京中關於帝師的流言甚多,勾起了許多人的回憶,帝師於許多人有恩,博聞強識,寬厚仁慈,他在朝中時,陛下行事也知收斂,不會太劍走偏鋒。
心裡越是偏向懷念帝師,大夥兒對這位男皇後的印象自然也就更糟糕。
來曆不明、身份不明,空有一副好皮囊,也就借著與帝師的幾分相似,迷惑著陛下!
聽說乾元節那晚,幾個朝臣耐不住,當麵嘲諷了他一通,他都沒聽明白。
這麼個漂亮蠢貨,他懂什麼,陛下竟要他來監國!
難不成陛下當真被這妖後迷惑了心智?
除了範興言外,又撲通一聲跪了一地,所有人淒淒切切地勸諫:“陛下請三思啊,皇後殿下、殿下未必通曉政事,京中事務雜亂,他……”
他懂個屁啊!
漠北與西南前線需要後方從旁調度輔助,大權交在這種人手中,陛下您不怕後方著火嗎!
寧倦依舊不為所動:“朕已擬旨下詔,不必多言。”
其他人都要急死了,看範興言沒吭聲,拚命朝他使眼色。
範興言與帝師關係不錯,他的話或許陛下還能聽進去三分呢!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裡,範興言看了眼陸清則,長身一揖:“微臣領旨。”
所有人:“……”
眼前一黑。
陛下手腕強硬,說一不一,眾人是知道的。
既然已經擬旨下詔,再想改變陛下的意思,也不可能了。
大夥兒遊魂似的,瞪向陸清則的眼神愈發不善。
除了最先讚同的範興言外,沒有人服氣這個新後。
但又不敢說什麼。
眾臣在南書房中與寧倦商議了親征的詳細事項,到了天色愈深時,才憂心忡忡、滿臉憂愁地離開了南書房。
前些日子藩王和韃靼來京,京城各方調度,三大營蓄勢已久,因漠北不太平,也沒有即刻撤走,正好方便點兵,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有此一劫。陛下親征,自然無人敢怠慢,今夜三大營連夜點兵,明日一早,寧倦就能帶領大軍,急行去西南。
在此之前,糧草已然先行。
等其餘人一離開,安靜了許久的陸清則終於忍不住擰眉開口:“方才過來的時候,你可沒說,要我輔助太子監國。”
寧倦並不覺得自己先斬後奏有什麼問題,他可是皇帝陛下,甚至振振有辭,相當有理:“懷雪,除了你,沒有人更合適,也沒有人更能讓我放心。”
陸清則和寧倦漆黑的眼眸對望片刻,看得出寧倦說得真心實意,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了。”
他原本動過那麼幾絲心思,或許他能像從前和寧倦一起去江右那般,再度隨行寧倦去西南征戰。
不看著寧倦,他不安心。
但寧倦好似察覺到了他的心思,乾脆不和他商量,直接昭告大臣,由他監國。
他不留下來也不行了。
寧倦坦坦蕩蕩地轉過身,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坐這兒:“過來說。”
陸清則不搭理他,走到書案旁,低頭看了眼桌上擺著的真正的大齊布防圖:“我離開京城時寫了封信,你應當看到了,信上讓你好好改良火銃,你聽話了嗎?”
大齊在火藥的軍事利用方麵,並不算高明,火銃古舊落後,限製很多,多年來也沒人想到改進,寧倦未掌權時做不了什麼,但寧倦掌權之後,陸清則便極力強調了火器的重要性。
研究這些,也不是為了侵略周邊,開疆拓土,而是為了自保。
寧倦見他不搭理自己,決定自己滿足自己,伸手一撈,陸清則還在看著邊防圖,就猝不及防被撈進他懷裡,跌到他腿上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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