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裡一番交談後, 原本還有點僵硬的氣氛也緩解下來了。
寧倦笑眯眯地給陸清則捏了會兒肩,小心翼翼地詢問:“老師能不能留下來陪我用晚膳?”
像隻做錯事了,怕咬到人的小狗似的。
見他這副模樣, 陸清則心裡也不好受,即使心裡警告了自己很多遍“減少肢體接觸”,也還是沒忍住,伸手在寧倦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揉了下:“你最近怎麼聞起來一股茶味兒?”
寧倦乖乖地給摸, 輕輕蹭了下他的手掌,眨眨眼:“老師是在誇我嗎?”
陸清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為誇獎。”
寧倦暗暗眯了眯眼,從陸清則前後的語氣裡,隱約理解到了陸清則那個形容的意思,不以為然。
出賣點臉皮就能讓陸清則心軟,不是很值得嗎。
陸清則收回手,忍不住又多看了眼寧倦, 這麼個俊美英挺的美少年, 天潢貴胄, 身份尊貴,撒嬌賣乖起來卻半點不含糊, 也不知道將來哪位姑娘受得了。
陸清則起身,離開暖閣時又回頭多看了兩眼,才跨了出去。
寧倦跟條尾巴似的,陸清則上哪兒他就上哪兒,如影隨形地跟出來。
見倆人氣氛和諧的樣子, 長順欣慰地掏出小帕子擦了擦眼角。
小金碗和大宅子保住了!
陸清則覷見長順的樣子,有一絲好笑。
最操心他倆關係如何的, 好像就是長順了吧。
仔細想想, 似乎是從江右一行後, 他和寧倦就時常鬨矛盾,也難怪長順總是心驚膽戰的,一副生怕他倆會打起來的樣子。
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寧倦在撩火,也不知是到了叛逆期,還是單純的氣性大。
亦或者是因為……其他。
陸清則下意識地不願再深思,鑽到南書房裡,借了紙筆,邊在腦中回想今日在吏部看過的文書裡錯綜複雜的關係,邊慢慢寫了份名單,遞交給寧倦:“我隻看了兩年的京察記錄,就發現了這些人的調任升降皆有問題。”
聽起來輕描淡寫的,但兩年的京察記錄,涵蓋的文書壘起來能頂到屋頂去,要分析裡麵龐雜的關係,看著不僅傷眼還傷腦。
寧倦安靜了一瞬,權力能捆住人,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將權力送到陸清則手上,最好是一個萬人之上的位置。
但他又不想陸清則勞心勞神。
等解決衛鶴榮之後,他不會讓陸清則再費神。
寧倦按下翻湧的心緒,掃視了一番那張名單,沉吟片刻:“鄭垚在提審張棟和魯威,這份名單或許能派上更好的用場。”
陸清則看他那副盤算著搞什麼幺蛾子的表情,頗有種孩子又長大了的感覺,笑著抄起杯茶想喝,直到這會兒才發現臉上的麵具忘摘了。
往日都會黏糊糊湊過來給他把麵具摘下來的寧倦卻一直沒動。
是發現他若有若無的在拉遠距離,不想有過多接觸嗎?
這孩子一向敏感。
陸清則長睫低蓋,摩挲著茶盞,最後還是沒解釋出口。
師生之間,保持這樣的距離最好,寧倦既然也開始和拉遠肢體距離了,想必也是想清楚了,不會再有什麼誤會。
像中秋夜那樣逾越過線的事,不能,也不會再發生了。
等待晚膳送上來的時候,倆人又討論了一番京城與漠北最近的局勢,心底都有了底。
等史大將軍回京之時,京城必然會再掀起一番波瀾。
在此之前,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攪合攪合這潭死水。
陪著寧倦用完晚膳,看看時間,陸清則便準備告辭回府了。
寧倦忍了忍,用力咬住舌尖,在淡淡的血腥氣蔓延間,將挽留的話咬死話頭。
急什麼。
等真正大權得握那日,不僅大齊的江山,陸清則也會屬於他。
他嘗著那絲血腥氣,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笑容依舊未改,親自送陸清則往外走,歪頭問:“老師現在身居要職,不像從前深居簡出,身邊最好帶上幾個侍衛,不如帶上我撥去你府中的侍衛?”
這話也有道理,衛鶴榮目前處於被動地位,小皇帝已經成長起來了,他不可能和皇權硬碰硬,他手下那群衛黨又的確都是一身騷,一抓一個準。
現在陸清則和寧倦動不了他,但能不斷削弱他的羽翼,這樣的境況下,無論衛鶴榮還是衛黨其餘人,都有可能會在被逼急了的情況下暗下殺手。
陸清則頷首:“放心,我會安排的。”
尤五人高馬大,太過明顯。
他想到了另一位更適合的,就是得看對方願不願意了。
回到陸府,陸清則將宮裡帶來的糕點遞給陳小刀:“林溪呢?”
陳小刀最愛吃乾清宮小廚房做的桂花糕了,每次陸清則都給他帶點回來,拿到桂花糕,陳小刀美滋滋地抱好:“在後院裡練功呢。”
陸清則乜他一眼:“你不是說要跟著林溪學武嗎?”
陳小刀的快樂戛然而止,臉色啪地垮下來:“公子,前些日子你在宮裡不知道,林溪寅時末就把我叫起來紮馬步!紮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啊!”
陸清則悶悶笑:“還學嗎?”
“不學了不學了,”陳小刀腦袋搖得活像撥浪鼓,心有餘悸,悻悻道,“再學下去命都得賠裡麵了。”
陸清則樂了會兒,想起寧倦十來歲跟著鄭垚學武時,比這要辛苦多了,白日裡練半天武,剩餘的時間便是聽講學習,幾乎沒帶歇過。
想到小時候又擰巴又可愛的小果果,他的笑意深了深,隨著陳小刀踏入後院,就看到林溪在練槍。
林溪精通許多武器,最擅長的便是用槍。
陸清則和陳小刀坐在長廊下麵圍觀了會兒,等他練完,齊齊鼓掌。
林溪的臉一下就紅了,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羞的,放下槍走過來,陳小刀跳起來往他嘴裡塞了塊桂花糕,得意地笑:“這是宮裡最好吃的點心,往日公子帶回來我都不分彆人的,你嘗嘗!”
林溪茫然地嚼了嚼,甜滋滋地,口齒留香。
確實好吃。
林溪眼睛微微亮了下,被陳小刀拽到自己身邊坐下,兩個少年湊在一起,你一塊我一塊地分吃,跟兩隻小倉鼠似的。
陸清則含笑看著倆人吃完,才開口道:“林溪,你願不願意暫時當一當我的隨身護衛?”
林溪呆呆地看過來,嘴裡的桂花糕還沒咽下去,看起來就更像隻小倉鼠了。
“近日京城風雲不定,我可能會遇到些危險,”陸清則看著他的眼睛,向他解釋,“史大將軍回京之後,必然會萬眾矚目,屆時我也方便帶你去武國公府與他相認。當然,你不願意的話,我也有很多法子帶你過去,不必擔心。”
他的聲線清潤,語氣溫和,完全是商量的態度。
林溪答應與否都可以,全憑他的想法。
畢竟這孩子太社恐了,要他天天跟他出去,見到那麼多人,確實很為難他。
林溪想了會兒,認真地打手語:我願意,陸大人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隔日,陸清則身邊就多了個也戴著麵具的年輕冷峻護衛。
陸清則如今地位又拔高一截,想著上前巴結的人自然不少,和陸清則搭不上話的,就企圖和這位護衛說話。
然而兩日後,眾人就發現,這個護衛不僅沉默寡言,彆人說什麼也不理會,脾氣還極差,若是被人上前試探打探了,就會紅著眼瞪過來的。
相當可怕,無人敢再接近。
陸清則偶然聽到點閒言碎語後:“……”
再看了眼人少之後,默默蹲在一邊自閉的林溪:“……”
算了。
那些流言對於林溪而言,也不失為一種保護色。
就在陸清則成為京城熱議的人物幾天後,史大將軍身負暗傷,準備回京修養的消息不脛而走。
燕京就好似一鍋看似平靜的滾油,任何局外的東西掉進來,都可能引得滿鍋炸開,更彆說是史大將軍了,活像在滾油鍋裡澆了瓢冷水,嘩啦就炸開了。
現在衛鶴榮被小皇帝壓製著,但小皇帝又不敢真的動衛鶴榮,局勢這麼微妙,史容風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要回京!
他老人家不是多年不回京也從不乾政嗎?
史大將軍手握重兵,隻要他站在某一方,戰局就定了。
他自己是不會造反,但扶持個無名的攝政王——也就是衛鶴榮,替他穩著朝廷,不搞幺蛾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若是站在了小皇帝那邊,小皇帝也不用再忌憚衛鶴榮背後的五軍營總兵樊煒。
問題就是,史容風會支持曾經背叛過他的皇室嗎?
當初那場戰役,衛鶴榮調了糧草去漠北支援,算起來,衛鶴榮還與他有過恩情呢。
或許就隻是來看熱鬨的,準備冷眼旁觀?
無論是衛黨還是保皇黨,一時都有點失眠。
但無論如何,漠北戰事已平,史容風回來合情合理,就算許多人不希望他此刻回京,也阻攔不了。
就在史大將軍南下回京之際,北鎮撫司對吏部原侍郎張棟的審訊也結束了,並向外透露出一個消息。
張棟和魯威供述出了一份名單。
這倆人私底下合作,魯威負責收取賄賂,擬升調名單,張棟負責背後拿錢辦事,睜隻眼閉隻眼審過,倆人配合多年,欺下瞞上,合作得相當默契。
現在大難臨頭,倆人實在沒有潘敬民那般的耐力,熬不過幾日就全交待了。
得知那份不知名的名單被遞上了南書房,京城頓時又多了一批輾轉難眠的人,生怕第二天還沒睡醒,那跟土匪頭子似的鄭指揮使就帶著人踹門而入了。
就在這樣的時候,陸清則也開始動作了。
他耐心地翻看完近年來的所有京察文書,開始了猝不及防地洗牌。
幾日之間,就有三四名司務和主事被錦衣衛帶走,罪狀確鑿,讓人無話可說,隨即便迅速安插進了新人。
一時之間,吏部眾官員惶惶不已。
誰都看得出來,小皇帝和陸清則這是在削減衛鶴榮的羽翼。
不過吏部接連出事,連原吏部侍郎都參與的這些事兒,卻找不出衛鶴榮的影子,無法對他本人造成傷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