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碟水果嘍——”
“李子來, 杏兒來,沙果子來,香瓜來——”
“水蘿卜塞甜梨來——”
“賣冰核, 冰核來——”
誠和當院子裡前些時日搭上了涼棚,這一晃已經是進了六月, 北寧的夏天越來越熱。
這個時候洛螢中午也不可能出來曬太陽了, 笑話, 這大中午的溫度能有三十多度, 也隻有早上晚下, 在太陽初升和等到落日西垂的時候才涼快一些。
天氣鬱熱,暑氣頗盛,倒是讓人很是吃不下東西。
王媽也是操碎了心, 當鋪裡沏了涼茶, 還有煮好的綠豆湯, 也買了不少冰和水果, 放在自家裡做冰碗吃。
聽著胡同裡的各路叫賣聲,賣冰核的孩子撒丫子溜過,也不知道找沒找到買主。
如這般的小販做的都是胡同裡的生意, 有的是扁擔,有的是手提, 有的是推車, 大著嗓門嚷嚷著, 尤其是在路過開了院門的人家時,嚷嚷得更加響亮了。
一聲聲高高地喊著,賣的東西不同, 喊得詞句語調也是不同的, 洛螢最初聽著的時候尚有些不適應, 如今倒是已經能夠熟悉地分辨出各個喊得是賣什麼的了。
她出門喊住買水蘿卜吧,拎了一提子回來。
這大熱天的,脆生生的水蘿卜和青黃瓜都是又水靈又解暑的。
午時沒有客人前來,洛螢往櫃台裡一瞅,就見少年頭拿著個一寸長的鉛筆頭在紙上畫來畫去。
“寧爺,看這鉛筆,還是這寫字方便吧?”
雖然現在鋼筆鉛筆已是流行,時下的學生上課上學用的都是鉛筆鋼筆,但對於當鋪來說,當票之上留有的還是墨跡。
“你方便了,那字寫完一擦就擦掉了,我這當票還要不要了?”
洛螢看著櫃台上幾個一寸長的鉛筆頭,這豈不是和小時候自己削的鉛筆差不多,越用越短?
“哪來的這些個小鉛筆頭?”她順口問了一嘴,看著少年頭在紙上畫的畫。
“姑娘,我在天橋那邊雜貨攤買的,基本都有一寸長,一個銅元買三四個鉛筆頭,照樣用。”
“天橋兒新來了個給人用西洋素描畫像的,我去了看了幾眼,那畫的是真真的,我回來也自己琢磨瞎畫一畫,這幾個鉛筆頭記賬用。”
少年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有點怕螢姑娘說自己不務正業。
洛螢眼神閃爍,這個時代幾歲十幾歲出來賺錢養活自己的孩子太多,有時候她都忘了,少年頭這小子其實也是個大孩子呢。
這麼大的孩子在各個鋪子裡做工,誰也不會覺得什麼不對,且不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況且早做工學了手藝就能賺錢養家。
少年頭是鋪子裡的更夫蔣叔在街上撿回來的,大冬天在冰天雪地裡凍得昏死過去,生了渾身的凍瘡,幾乎是養了一冬一春才漸漸好起來。
這孩子的身世也苦,戰亂剛停的那幾年,家裡隻剩下他和親叔叔了,叔叔帶著他來北寧城裡找活,讓他在原地等著轉眼人就沒了。
當時他已經十一歲,生的矮小,看著是個孩子的模樣,身板瘦弱做不得苦力,隻能到處找雜活乾,求一碗飯吃。
這麼大的孩子,長身體的時候每天乾到晚不過是一兩個大餅餑餑,喝涼水灌個水飽,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秋天裡得哪睡哪,渾身上下就兩件破布衣裳,北寧的冬天呼呼大雪,直接倒在了大街上。
這孩子帶回來養好也就留下了,洛螢知道的不多,還都是王小田說的,當初少年頭還躺床上的時候,能下地了就搶著出來乾活。
他雖然還小,但也知道這當鋪不是一般地方,自己不能隨便亂走,也隻在後院活動,掃地,掃葉子,擦灰,去廚房幫忙,吃飯都不舍得吃,怕吃多了挨打。
等他徹底養好了,原身父親洛永誠問他要不要留下來當學徒,這孩子給當鋪裡所有人挨個磕了三個響頭。
識文斷字,講話禮節也是大家夥一塊教出來,算是當鋪員工們的半個徒弟半個孩子。
也不是沒想過讓他讀書,隻是這孩子堅決不從。
少年頭學東西向來很快,腦子也伶俐不蠢笨,小小年紀出來人情冷暖看得多了,做事有條理,當鋪內做工包吃包住,他每個月的學徒日用費幾乎都能自己攢下來。
小的時候過夠了苦日子,有錢了也不敢亂花,更加的精打細算起來。
小小年紀買東西也不會和他人去比,非要充大頭,甭管是小孩子還是大孩子,買衣服還是做衣服都想要新衣,這小夥子倒好,自己無論需要什麼東西,都去各種估衣攤子,雜貨攤子上去挑。
能穿便宜的舊衣就不做新衣,能淘到半舊的東西用就淘,能用鉛筆頭就不用鉛筆。
實際上當鋪之內這些個筆墨紙硯,鉛筆鋼筆墨水都是有備用的,寧爺也好,摺頭徐先生都是讀書人,這些東西慣來給他們隨意取用,隻是少年頭這孩子死腦筋得很,公是公,私是私,自己寫寫畫畫都是自己花錢買,不用鋪子裡的東西,說了他多少次也不改,隻能隨著他去。
寧爺之前倒是給洛螢提了一嘴,少年頭如今十五了,雖說如今的男子成年年齡改為十八,女子成年年齡改為十六,但十六歲的男孩也是能頂門立戶了,等到過了年就給他以正常員工的薪資計算,而不是學徒工。
洛螢看著他紙上的畫,手裡握著不大的鉛筆頭,但上麵畫著的是天橋兒那塊的戲台,像模像樣,西洋的透視法也有了幾分意蘊。
雖然洛螢自己是個靈魂畫手,但少年頭這從沒學過,隻看過彆人畫畫自己琢磨的孩子,明顯是很有天賦的。
洛螢腦子過了一圈,開口問他:
“小義啊,你想不想去念書?”
這孩子自從被蔣叔救了之後,後來就隨了蔣叔的姓,改叫蔣義,有情有義的義。
少年頭被她這話一驚,他都多大小了?按蔣叔的話說,再過兩年都能娶媳婦生孩子了,彆人這個歲數都去上大學,中學畢業了,姑娘不會是想把他送去上學吧?
“姑娘,我都這麼大了念什麼書啊,這字也會念會寫,您怎麼想著讓我念書去了?”
按照少年頭的話講,他該學的東西在當鋪之內都學過了,小的時候也沒有讀過書,可在當鋪的這四年裡,書本上的知識雖然沒有在學校那般學習,可《三字經》《千字文》,還有四書五經他也是讀過的,雖然不像是私塾亦或是新式小學那般,可無論是老東家,還是寧爺徐先生,各個都能教導他。
他也始終沒有斷了看書,有寧爺這個賬房在,少年頭還時常被考校算學,真的論起來他可未必比那些上學的學生差。
再者說來,他在當鋪裡好歹是一個生產力,當鋪裡老的老小的小,一個釘一個卯的,隻有他自己算是最閒的人,什麼活都能搭把手,他要走了,這幾位叔爺大娘使喚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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