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辭抱著大王轉過身,看著空蕩蕩的甲板,心中一時間悵然若失。
杜平生兩人早在午時後就離開,聽他說,他打算去小寶他娘那邊閉關兩月寫下《異聞錄》第二部,希望能在仙門大選開始前寫完。
臨走前,謝書辭送了他們兩粒回魂丹,怕他們以後出現什麼意外。至於逍遙門那邊,機閱城裡的逍遙門弟子幾乎都死在謝安手裡,他們如今自顧不暇,暫時應該沒有精力去找杜平生的麻煩。
謝書辭從司空業那裡學會了怎麼布置結界,他打算設下結界在船上修整一日再出發。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等那些人發覺他們早已不在城中。追出來的時候肯定以為他們早就溜之大吉,根本不對多做搜查,直接奔著百門去了。
謝書辭在神舟外設下結界,一般修士看不到他們也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
和大王回到船艙中,床榻上小謝安仍在昏睡之中。
謝書辭走到榻邊探了下他的鼻息,經曆昨夜的事,謝書辭總怕他突然就死了,雖然知道不可能,他還是忍不住擔心。
“你在這裡守著謝……蕭尋哥哥,我去看看謝安。”謝書辭對大王道。
“嗷!”大王應了一聲,為了讓謝書辭放心,還專門變回原形往榻前一趴。
謝書辭湊上去揉了揉它的腦袋,隨後蓋住了房間裡的明珠,轉身打開了密室。
密室裡燃著幾盞燭火,光線昏黃柔軟,隨著密室大門緩緩打開,室內的燭火輕輕跳動,將謝書辭的身影倒映在屏風上。
謝書辭緩步走到榻邊,第一件事仍是去探謝安的鼻息。
謝安睡得很沉,氣息平穩均勻,看上去與熟睡中的人並無差彆,謝書脆不由放輕呼吸,總覺得他還會向平時一樣,身邊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從睡夢中驚醒。
可是這一次,謝書辭在他身邊站了這麼久,他也沒有絲毫要醒過來的跡象。
謝書辭忍不住歎息一聲,又去查看他身上的幾道傷口,愈合的速度依舊緩慢,但是已經沒什麼大礙。
最後謝書辭乾脆在腳踏上坐了下來,趴在床沿上靜靜看著謝安的睡顏。
謝書辭在心中做了決定。
既然天命躲不過去,他就乾脆不躲了。
謝安有很重要的事去仙門大選,那他就陪他過去,反正橫豎都是一個死,他更願意死前這段時間都跟謝安在一起。
滿室的沉寂中,謝書辭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待他半夜幽幽醒轉,密室裡的蠟燭都要燒到底了。
謝書辭重新換了幾根蠟燭,最後在謝安嘴角親了一下,就走出了密室。
回到房間裡,房間一片黑暗,大王趴在榻邊呼呼大睡,時不時搖一下尾巴,看起來做了個挺開心的夢。
謝書辭走上前揉了揉大腦的後頸的毛發,隨後才越過它去查看榻上蕭尋的情況。
他黑暗裡看不清蕭尋的臉,想伸手去探一下他的鼻息,結果手剛伸過去,還沒碰到他的皮膚,就被一根手指給擋住了。
謝書辭愣了一下,詫異道:“你醒了?”
他居然沒有感覺到蕭尋的氣息。
“嗯。”頭頂傳來一道略微低啞的聲音。
謝書辭問道:“感覺怎麼樣?”
蕭尋將他的手推回去,不答反問:“你去看裡麵的人了?”
謝書辭點頭道:“他受了點傷。”
沉默片刻後,蕭尋又問:“他就是謝安?”
謝書辭在床邊坐了下來,說道:“是啊,他就是謝安。”
“你很擔心他?”
“嗯,我很擔心他。”
謝書辭一手托著腮,在無光的房間裡隻大概看得見一個輪廓。
“你很喜歡他?”
“嗯,我很喜歡他。”
謝書辭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問,他就是想跟他說說話,儘管記憶年齡相貌都不同,但他就是謝安,隻不過是小時候的謝安。
“有多喜歡?”
謝書辭瞟了他一眼,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那雙黝黑的眸子泛著一點細碎的光,“你知道喜歡是什麼嗎?”
蕭尋垂眸,“不知道。”
謝書辭好奇地看著他,問道:“你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蕭尋卻問:“喜歡是什麼?”
謝書辭不知道怎麼跟一個小破孩解釋喜歡,沉思片刻之後說道:“我給你打一個比方。有些人喜歡劍,就成了劍修;有些人喜歡治病救人,就成了丹修;有些喜歡無拘無束,就修了逍遙道。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他點了下頭,說:“喜歡什麼,就做什麼。”
“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蕭尋垂下頭,繃起消瘦的下巴,說:“我修了殺戮道,就代表我喜歡殺戮嗎。”
謝書辭一愣,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謝安修殺戮道,是因為喜歡殺戮嗎?他也不知道謝安為什麼要修殺戮道。
天道聖子,這在外人看來,應該是一個很崇高的身份,蕭尋為什麼要轉而修這個會被天道驅逐的殺戮道呢?
難不成他從一出生就這麼壞?
謝書辭扭過頭看著他,輕聲道:“不一定。你先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要修殺戮道,我幫你分析分析?”
蕭尋語氣淡淡,“因為我想殺人。”
謝書辭:“……”
好簡單,好粗暴的理由。
謝書辭訕訕地結束了這個話題,怕再說下去,這小破孩冷不防地吐出一句“我想殺了人了,你去給我找人來,或者你讓我殺”。
謝書辭撇下嘴角,“行吧,你睡了這麼久,餓不餓?船上應該還有一點乾糧。”
“你更喜歡謝安,還是更喜歡我爹。”蕭尋冷不丁地問道。
謝書辭無奈道:“一樣喜歡,不分高下。”
蕭尋又問:“那比起這條狗呢。”
謝書辭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麼清楚,隻得解釋道:“我喜歡他們和喜歡大王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對於這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謝書辭真的是沒辦法了。
“哪哪兒都不一樣,你還小,不懂。”
“我不懂你可以解釋。”
謝書辭萬萬沒想到啊,原來謝安並不是從小就不愛說話,他小時候的求知欲還很高嘛。但是他又不知道怎麼給他區分自己對謝安和對大王的喜歡。
他總不能說,我喜歡謝安就像你爹娘的那種喜歡、喜歡大王就像你爹娘喜歡你的那種喜歡吧,關鍵是這家夥還小呢,謝書辭不想跟他說這些。
“我沒法跟你解釋,解釋不清楚。你平時在家裡也有這麼多問題嗎?”
謝書辭隻是單純問一下,絕對沒有其他意思,更不是嫌他煩。
可是聽了他的話,蕭尋將頭埋得更低,說道:“沒有。”
謝書辭感覺他情緒有點低落,笑著捏了下他的手臂,“怎麼了?在家裡沒人回答你啊?”
蕭尋不知道原因,但他覺得跟謝書辭待在一起很安心,他沉默許久之後,見謝書辭依舊眼巴巴地看著他,就慢吞吞地說:“我在家裡不能說話。”
謝書辭怔了怔,“為什麼?”
“他們說我跟其他人不一樣。”
“他們?誰?有病啊?你跟其他人哪裡不一樣?他們還不許你乾什麼?”謝書辭擰起眉頭問道。
蕭尋聽出了謝書辭聲音裡的憤憤不平,他有點享受謝書辭因為他所產生的情緒。
他垂下眼簾,默了默說:“他們把我關在一個地方,隻有需要我的時候才會放我出來。”
謝書辭眉頭皺得更緊,“他們什麼時候需要你?”
蕭尋道:“他們有困難的時候。”
“需要你做什麼?”
“需要我幫他們解決。”
蕭尋漆黑的眸子盯著自己的手指,說:“他們會跪在地上求我,我需要滿足他們所有的要求。”
就像一尊冰冷的佛像,不需要聲音、不需要移動,他隻需要乖乖坐在神壇之上,滿足他們的願望。
可被放在神壇之上的,應該是一尊佛像,而不應該是一個有思想、有靈魂的人。
因為謝安代表著一半的天道,所以他們更希望他能像天道一樣,隻需要被困在神壇之上,接受他們的祈願。
這樣的他,根本不是一個人,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隻能任由他們擺布。
也根本不是什麼天道的象征,他更像是、更像是……一個……奴隸……被人們的欲望所驅使。
謝安那樣的人,會甘願做彆人的奴隸嗎?
不會,絕對不會。
所以他開始了反抗?反抗天道,也反抗人們的欲望。
所以他修了殺戮道,人們要他承載希望,他就親手把他們的希望撕得粉碎。
離經叛道?
這根本不是離經叛道。
這是……玉石俱焚。
他隻是在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反抗而已。
謝書辭有些心疼。
從他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強行架在神壇之上。
沒有思想,沒有自由。
所以死有什麼可怕?消失有什麼可怕?疼痛有什麼可怕?
他會甘願被彆人掌控嗎?會甘願成為彆人的工具嗎?
謝書辭用手輕撫著他的鬢角,喉嚨裡像堵著什麼東西,讓他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
謝書辭的手指帶著一絲溫度,貼在他的皮膚上,讓蕭尋心裡產生了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他喜歡謝書辭為他傷心,也喜歡謝書辭專注看著自己的眼神。
他不清楚原因,隻是單純地貪戀著謝書辭的溫度。
或許是為了看到謝書辭對他的關心,又或許從來沒有遇到一個人,願意聆聽他的想法。
他避開謝書辭揉進星光的眸子,長睫蓋住眼瞼,用一種十分平靜的語氣說:“我修了殺戮道,他們不允許。”
謝書辭靜靜看著他,聽他訴說,“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你知道傳說中,有罪的人死後進入地獄會接受哪些懲罰嗎?”蕭尋抬起眸子看著他。
謝書辭的心像是被一把刀從中間豁開,抽絲剝繭一般的疼順著胸膛蔓延到全身的筋脈,他好像猜到了什麼,又怕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他的牙關莫名開始發抖,甚至希望蕭尋不要再說下去。
蕭尋卻仿佛沒有感覺到他的顫抖和退縮。
他想要謝書辭心疼他,他想從謝書辭身上獲得自己想要的,並且是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情感,他說:“他們說我有罪,說我違背了天道,應該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