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辭從兜裡拿出昨夜謝安讓店小二送來的那瓶藥膏。
“謝安,過來搭把手。”謝書辭回頭招呼道,順便讓大王帶著小丫頭到一邊去了。
謝安緊了緊眉頭,一臉不情願,他駐足思忖片刻,大概在想著要不要讓大王變成小孩去幫忙。
謝書辭見他這麼糾結且不情願的模樣,不由地笑出了聲,突然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縷煙火氣息,於是調侃道:“過來嘛,他就是臟了一點、臭了一點,沒關係的,你幫我扶著他一下就行。”
謝書辭語氣戲謔,就想看小瞎子的反應。
後者雖心不甘情不願,板著一張臉,卻還是緩步走上前,伸出兩指並攏,抵住傻子的肩膀往牆上一推,再不肯向前一步,聽謝書辭嗤嗤傻笑,他不禁催促道:“快點。”
“好好好。”謝書辭連連點頭應了下來。
傻子對他們的存在一點反應都沒有,還是一下接一下地撫著香包,垂著眼簾。
他臉上應該是挨了幾拳,一片青一片紫的。
謝書辭扒開他臉上跟枯草似的亂發,撥到一邊,露出整張臉來。
“嘖,這傻子長得不賴啊,”謝書辭歎息道。
雖說臉上皮膚臟得看不清原貌,但通過立體深邃的五官,依舊看得出來,是一位相貌不錯的男人,而且身量也不錯,與謝安一般高,就是不知道天生這麼傻,還是有其他原因。
謝書辭打開瓷瓶,用小木片挖了點藥膏出來,輕輕抹在傻子臉頰破了皮的地方。
這傻子還真傻,痛也不知道喊,謝書辭手上沒什麼輕重,怕弄疼了這傻子,於是下意識地朝傷口吹了口氣。
“他不疼。”謝安冷不丁地說。
謝書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不疼。”
“他會說。”謝安道。
“說個什麼啊,被他打成那樣都一聲不吭。”謝書辭沒太在意,轉過頭繼續敷藥。
謝安微抿唇,抵在傻子肩膀的手指忽然用力。
“嗯……”傻子皺眉,悶哼一聲。
謝安不冷不熱道:“他有反應。”
謝書辭:“……”
他無語地看了謝安一眼。
小丫頭抱著變成普通大小狗子的大王,終於感覺有點難為情,走到二人身邊道:“多謝公子。”
謝書辭頭也不抬道:“這麼叫好奇怪,還是叫哥哥吧,小辭哥哥。”
不得不說,謝書辭多少是有點自來熟的。
好在小丫頭也沒覺得有什麼,羞赧地點了下頭,說:“嗯,謝謝哥哥,我叫洛仙蘭。”
“洛仙……”謝書辭怔了怔,旋即驚訝地看了過去,“你是……”
仿佛知道謝書辭在驚訝什麼,洛仙蘭笑了笑說:“我是洛仙玉的妹妹。”
“難怪啊,你小小年紀就出落得這麼漂亮了。”
謝書辭向來是不吝嗇對彆人的讚美,但小姑娘哪裡聽到過如此直白的誇讚,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囁嚅道:“我跟姐姐相比差遠了。”
“怎麼能這麼說呢。”謝書辭詫異道,“小仙蘭,你這個想法有點危險啊,有句老話你知不知道?自信即是巔峰,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娘就是最美的,不服憋著。”
洛仙蘭被他詼諧的語氣逗笑,一雙杏眼微微彎起,“姐姐最美,她是天竺城最美的女子,也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我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的妹妹。”
說起這位姐姐來,洛仙蘭明顯開心了起來,看得出來,她與這位姐姐的關係非常親近。
“姐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像我,每一項都隻會皮毛。”
謝書辭揶揄道:“你把她說得那麼好,我更想見見她了。”
洛仙蘭苦惱地皺起小眉頭,說:“小辭哥哥,姐姐平常很忙,一般人是見不到她的。”
謝書辭把收好的令牌拿出來,問她:“有這個可以見到她嗎?”
洛仙蘭看著他拿出來的令牌上的三個字,瞬間目瞪口呆,“合、合歡宗?”
“對啊,是你們上一任花魁,葉長萱姐姐給我的。”謝書辭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
“長萱姐姐?”洛仙蘭目光一怔。
兩人話音剛落,一直捧著香包的傻子忽然將頭抬了起來,緊接著徑直朝謝書辭撞了過來,想去搶他手裡的令牌。
“彆給他!”洛仙蘭低叫一聲,擋在謝書辭前麵,被撞得險些摔了一跤。
謝書辭趕緊扶著她退到一邊,謝安則一個回身將傻子踹回了地上。
“大王。”謝書辭擰著眉頭喊道,大王了然,立刻從洛仙蘭懷裡跳出來,變成赤雪狼模樣,走到傻子旁邊,一腳將他摁在了地上。
“給、給我……”傻子看著謝書辭,雙眼發紅,想從地上爬起來。
“你沒事吧?”謝書辭問道。
傻子那一下撞得不輕,小丫頭臉色蒼白了些,搖頭道:“我沒事。”
“這傻子認識葉長萱?”謝書辭看著傻子的模樣,不禁問道。
洛仙蘭緩了一口氣,解釋道:“嗯,聽姐姐說,他是因為長萱姐姐才變成這副模樣。我見他可憐,又四處偷竊,偷的還是長萱姐姐最喜歡的萱草香,所以才想幫幫他。”
謝書辭驚訝道:“他是因為葉姐姐才……”
“我也不知道他和長萱姐姐發生過什麼,聽姐姐說,當時長萱姐姐還是天竺城的花魁,後來有一天忽然決定加入合歡宗,長萱姐姐走後沒多長時間,他就走火入魔,瘋了。”
“沒想到啊,他還是個有故事的人。”
“小辭哥哥,你把令牌收好,要是被他搶去,他死也不會還給你的。”
謝書辭把令牌放了回去,傻子沒過多久安靜下來,繼續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香包上,謝書辭便讓大王放開了他。
得到自由,傻子坐起身來,抓著香包看也沒看三人,朝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洛仙蘭歎了聲氣,一臉惆悵,“明明瘋了,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偏偏把長萱姐姐的事記得一清二楚。”
謝書辭共情能力強,也歎了聲氣,“沒想到他還是個癡情種啊。”
“嗷?”
大王歪了歪腦袋,表示不解。
謝書辭回過神來,發現這小丫頭一臉老氣橫秋的模樣,不由地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額頭,道:“你才多大,學什麼大人。”
洛仙蘭捂住額頭,羞赧地笑了笑。
謝書辭有興賦詩半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不知想起什麼,謝書辭靈光一現,湊到謝安麵前,手虛虛在空中握了一把,杵在謝安嘴邊,問道:“小瞎子,采訪一下,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謝安垂眸一笑,笑容中不無諷刺,“為情所困實乃愚蠢。”
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可以在頃刻間蕩然無存,這豈不是自己畫地為牢?愚蠢至極。
聽到謝安的回答,謝書辭笑容僵在了唇邊,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一瞬間傳來尖銳的疼痛,讓他的臉色都跟著白了幾分。
謝書辭擠出一個笑容來,“你說得對,智者不入愛河。”
謝安似乎聽出了謝書辭聲音中細微的不同,眉頭情不自禁地皺了一下。
謝書辭沒把這個問題繼續下去,轉頭和洛仙蘭一起擼狗子。
“小仙蘭,那要怎麼樣才能見到你姐姐啊。”對比剛才,謝書辭情緒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低沉起來。
洛仙蘭道:“你可以去見姐姐,你是長萱姐姐的朋友,莞花樓會很歡迎你,姐姐見到你一定也會很高興。”
“真的?我想見見你姐姐。”
謝書辭順著大王的毛發,低聲道。
他要早點糾正自己的想法。
“嗯!正好我也要回去,你們跟我一起過去吧。”洛仙蘭道。
“好啊,走吧。”
三人一犬走在路上,謝書辭這性子,和多大年紀的人都聊得起來,小仙蘭本不是活潑的性子,跟他聊了幾句之後,笑容逐漸多了起來,說話間終於有幾分小姑娘的活潑生氣。
她好像特彆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一路上抱著大王就沒有撒過手,一直給它順毛,大王難得有人這麼伺候它,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謝安全程不參與他們的話題,沒什麼存在感。
小仙蘭聊著聊著忽然扯了下他的袖子,壓低聲音問:“謝安哥哥看不見嗎?”
“嗯。”
小仙蘭難過地低下頭,“那他比我還要難受,我隻是看不見顏色,可他什麼都看不見。”
謝書辭沉默了下來,看著小丫頭傷懷的樣子,謝書辭沒法告訴她,謝安並不是一出生就什麼都看不見。
小仙蘭紅了紅眼眶,囁嚅道:“我們都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但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為何我們看不見?是我們做錯了什麼,不被娘親喜歡,所以才會這樣嗎。姐姐被很多人喜歡,所以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聽著她的話,謝書辭神情有些複雜。
這小丫頭是洛仙玉的妹妹,恐怕從小就在姐姐的光環下長大,儘管她和姐姐的關係親近,有時也難免被彆人拿來做比較。她生於萬紫千紅的天竺城,眼中卻無半分色彩,自然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再加上姐姐的優秀,讓她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自卑的心理。
“你沒有做錯什麼,跟娘親也沒有關係,你隻是生病了,不是誰的錯。其實在你眼裡仙玉姐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子,那你有沒有想過,在仙玉姐姐眼裡,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小仙蘭失笑,抬起頭來,“小辭哥哥,你一點都不適合講大道理,根本沒辦法讓人相信嘛。”
謝滿嘴跑火車書辭:“……”
“不過謝謝你,我都明白的,就是偶爾想起來……”
謝書辭悟了,這不就跟有些人網抑雲一樣。
不多時,三人一犬停在一間閣樓前。
閣樓外盤著一層綠色的藤枝,上麵結滿五顏六色的花朵,時而停駐三四隻蝴蝶,像是一間從花叢裡生長出來的房子。
“這就是莞花樓啊!”謝書辭仰頭驚歎道。
藤蔓形成一張密網攀附在外牆,一片綠意盎然,藤蔓上綻放的花朵生機勃勃,站在門口往裡看,仿佛進入了一個天然的花窟,一眼望去花藤掛滿整間大堂,裡麵飛舞著各色的蝴蝶和蜜蜂,和那些歌舞升平的人類其樂融融地生存在同一個空間裡。
門前有兩個石墩子,石墩子上一邊坐著一隻小獅子,一隻毛發金燦燦,趴在石墩子上打瞌睡;另一隻是白獅子,似乎特彆愛惜乾淨,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給自己順毛。
“臥槽?這是真獅子?”
土包子謝書辭鼓著大大的眼睛,指著小獅子難以置信地問。
白獅子聽見聲音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繼續優雅地給自己順毛。
金獅子睡得跟豬一樣,走近了還聽見輕微的鼾聲。
洛仙蘭笑道:“它們是獅獸,是長萱姐姐的寵物。”
大王從洛仙蘭懷裡探出腦袋來,和白獅子對視一眼,兩獸的視線互相碰撞,仿佛在半空呲起了電花,大王從洛仙蘭懷裡跳了出來,直接化成原形,凶神惡煞地看著白獅子。
“吼!”
然而這時,一旁酣睡的金獅子忽然嗅到了勁敵的氣息,猛然醒了過來,看到眼前赫然出現的的赤雪狼,渾身一抖,直接從石墩上跳了下來,落地變成了和大王一般大的獅子,兩獸做出一副一觸即發的模樣,紛紛朝對方露出尖銳的獠牙。
“嗷嗚!”
大王狂嘯一聲。
“吼!”
金獅子怒吼一聲。
白獅子淡定地看了它們一眼,繼續給自己順毛。
“大王,回來。”謝書辭喊道。
“小金,他們是長萱姐姐的朋友。”洛仙蘭道。
兩獸一聽,雖各自退回原位,雙眼卻如狼似虎,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好了,變回去。”
見周圍路人時而投來異樣的模樣,謝書辭上前拍了拍它的腦袋。
“嗷!”
大王溫順地蹭了蹭謝書辭的掌心,然後變成一隻小狗狗,趴在謝書辭腳邊求抱抱。
謝書辭正想彎腰將他抱起來,謝安就提前一步揪起它的後頸提到半空,撣了撣它身上的灰塵,才抱進懷中。
金獅子鄙夷地看了大王一眼,眼神仿佛在說“你這個隻會討好人類的廢物”,對大王求抱抱後被人類輕而易舉提起來的行為十分看不上。
洛仙蘭上前揉了揉金獅子的腦袋,“你彆嚇著大王。”
金獅子立刻諂媚低下頭,“吼!”
“嗷!”
看吧!你不努力就會成為女人的玩物!
“吼!”
“嗷!”
“吼吼!”
“嗷嗷!”
一狼一獅就這麼用對方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吵了起來。
洛仙蘭見狀無奈地說:“小辭哥哥,我們進去吧。”
“走吧走吧。”
謝安抱著大王露過金獅子旁邊時,兩獸還在你一言我一句的對叫。
謝書辭心血來潮也跟著叫了一聲:“嗷!”
大王一看跌跌給自己撐腰頓時叫得更歡了:“嗷嗷嗷!”
謝安不悅地將它的腦袋摁了回去。
金獅子一看它在人類手裡吃癟,囂張地朝它搖了搖尾巴,賤兮兮地笑了起來。
它剛笑了沒兩下,摁住狼妖的人類忽然朝它睨了過來,那一瞬間,金獅子仿佛感覺一把劍懸在自己脖子上,一股令它遍體生寒的殺意將它籠罩在其中。
金獅子打了寒顫,忽然眼淚汪汪了起來。
“嗚……”
三個欺負俺一個,太過分了。
謝安:“……”
他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