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將青銅鼎帶在身邊,謝書辭四人靈力並未遭到消耗。
隻是鄧風鳴不敢離他們太近,一個人坐在天穹另一邊,麵色越來越蒼白。
謝書辭幾人無暇顧及他,合力把赫連諸拖到邊緣處,查看他身上的情況。
楚歸意一手搭著他的脈搏,凝著眉頭,對三人道:“他體內紊亂的靈力已經平息下來了。”
謝書辭當即鬆了一口,席地而坐,“那就好。”
他餘光中瞥了小瞎子一眼,後者淡定從容,絲毫沒將剛才的事放在心上。不過也正常,男人之間不小心有點摩擦,也是人之常情,隻要內心坦坦蕩蕩,這算個什麼事?
等等——
謝書辭心臟驀然漏了半拍,這麼說來,他這麼心虛,難道是因為內心不夠坦蕩?
我難道喜歡男的?
這個想法剛冒出一個頭,就被謝書辭按了回去。
絕無此種可能!!
謝書辭甩了甩腦袋,把腦子裡的水全都甩出去。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一直待在裡麵也不是辦法。”
儘管他努力給自己打預防針,還是有些不敢麵對謝安,所以一直背對著他,同楚歸意兩人說話。
楚歸意沉思片刻,道:“待在這裡或許是最安全的。”
謝書辭認同地點了點頭。
楚聞風似乎不太喜歡鄧風鳴這個人,沒有參與兩人的對話,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鄧風鳴,不時繃直手裡的鞭子,仿佛他一有動作,楚聞風就得拿著鞭子抽上去。
“唉,不知道外麵情況怎麼樣了。”謝書辭歎息道。
“不用擔心,畢竟赫連庸雙手難敵四拳。”楚歸意安慰道。
不知想起什麼,謝書辭眼神流露出一絲悲傷,腦袋輕輕抵在輪椅的扶手上,低聲道:“浮屠境到底有什麼好的?為什麼人人擠破頭都想進去。”
李淞當初要取犬妖內丹,是為了參加仙門大選,也是為了進入浮屠境。而赫連庸呢,寧願犧牲自己的弟子,也要進入浮屠境,他們到底圖什麼?
楚歸意垂眸看著他苦惱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伸手想去揉揉他的頭頂,可抬到半空時,他又頓住了,繼而將手收了回來。
“書辭,你被保護得太好了,可以說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你幽默風趣,不諳世事,或許不能理解,修士對於身份和地位的追求,更多的時候,為了自保我們不得不努力提升自己。”楚歸意微眯眸子,語氣不可名狀。
謝書辭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當然和你們格格不入了。
“在修真界,人微言輕強者為尊,就算你想過平凡的生活,也會有人在你身上踩一腳。當你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太重,一個人的強大不足以支撐整個仙門時,你的強大就成為了彆人的包袱。”
或許是有感而發,說這些話時,楚歸意神情難掩的落寞。
而一旁的楚聞風也將頭低了下去。
“可是有些人自不量力,越是背不起身上的擔子,就越想背起來,心中自然就會滋生雜念與執念,這可是修士的大忌啊。”楚歸意語氣嘲弄道。
楚聞風垂著眸子,看著手中的飛禽九節鞭,它原本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可是現在,在自己手中,它已然成為了一把普通至極的武器。
想到這裡,他不禁苦澀地笑了笑。
謝書辭察覺到兩人情緒有些低靡,他拍了拍楚歸意的胳膊,笑道:“什麼叫自不量力啊?因為做不到一件事,難道就不去做嗎?歸意,儘人事以待天命,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楚歸意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謝書辭能說出這番大道理來,見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實在與平常的謝書辭不太相像,他不由低笑一聲,輕輕蓋住謝書辭的手背,說道:“你說得對。”
被謝書辭刻意遺忘的謝安坐在一邊,一手攥著腰間的鈴鐺,臉色越來越陰沉。
鄧風鳴因為時刻注意著謝安,及時發現了他周身散發的不悅,他把自己縮成一團,不敢發出什麼聲音,生怕引起了謝安的注意。
不多時,地上的赫連諸幽幽醒轉。
他睜開乾澀的眼睛,怔愣地看著天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鮮血和淚水已經乾涸在他臉上,眼底流不出眼淚,隻剩一片血絲,他默默消化完了腦海裡的對話,麵無表情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謝書辭被他突然坐起嚇了一大跳,和小瞎子相識以來養成的習慣,讓他受到驚嚇時下意識往小瞎子身上鑽,他往後一彈,抵著謝安手臂,後者直接沉著氣往後挪,不讓他挨過來。
謝書辭情急之下沒發現謝安的異常,倒是赫連諸表情太過平靜,他手腳並用地將楚歸意和楚聞風拉到自己身邊,一臉忐忑地問:“你、你沒事吧?”
赫連諸盯了他一眼,眼底沒什麼情緒,“多謝。”
他朝謝書辭點了下頭,知道是謝書辭將他帶進天穹內,讓他免於被赫連庸控製。
見他似乎恢複正常,謝書辭放鬆下來,“不用不用,那個,你打算怎麼辦?”
赫連諸沉默下來,他望著地上浸滿鮮血的紅纓破雲槍,良久後,一字一頓道:“殺了赫連庸。”
用赫連庸的性命,為這件事做一個了結。
楚歸意皺眉道:“可是,一旦離開這裡,就算你封閉靈脈,也有可能被他控製。”
赫連諸搖了搖頭,“他控製不了我了。”
楚歸意猶豫地看了他一眼,楚聞風毫不客氣地問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赫連諸抬起頭,“我沒有任何辦法讓你們相信我,但是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殺了赫連庸。”
楚歸意突然把話題拋給了謝書辭,道:“書辭,你怎麼看?”
謝書辭看了看幾人,乾笑道:“我們一直留在裡麵也不是辦法,不如相信他一次。我覺得,赫連諸沒有必要騙我們,而且,就算他再被赫連庸控製,我們可以帶其他人,一起躲進天穹裡。”
赫連諸抿唇,神色複雜地看了謝書辭一眼。
楚歸意沉吟片刻,“有道理。”
伏龍法器如今隻認謝書辭的靈力,他將法器從天穹中分離出來,隨著裹在金光中的法器緩緩下降到半空,天穹開始出現裂縫,縷縷天光照射進來,四周的牆壁也在慢慢化為齏粉散去。
外麵的打鬥聲逐漸傳入眾人耳中,一些赫連家弟子也加入了混戰之中。
當天穹內的幾人出現在眾人麵前時,所有人都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刷刷朝他們看了過來。
“糟了!赫連諸怎麼被放出來了?”
“我們原本就不是赫連庸的對手,有了赫連諸更是如虎添翼,我們根本沒有勝算!”
赫連諸一手擒著破雲槍,腳步緩慢而堅定,向人群中的赫連庸靠近。
他渾身上下是毫不掩飾的殺意,森冷的氣息讓所過之處的修士通通停下了手中的廝殺。
是,他們本不該廝殺。
一切,都是因為赫連庸。
隻要殺了他,一切,一切都結束了。
-
“孩子,與吾做個交易如何。”
“什麼?”
“你心甘情願成為吾的祭品,吾便將喪命於你手之人渡入輪回。”
“真的?你說的是真的?”
“或許不是現在,但除了相信吾,你彆無選擇。”
“好,我答應你。在此之前,我要讓赫連庸血債血償!”
“去吧,吾會助你一臂之力。”
謝書辭趁亂拉著楚聞風跑到另一邊,一人背起一具屍體,將赫連決兩人的屍首背到安全的地方,並脫下外袍,蓋到二人身上。
“諸兒。”赫連庸靜靜看著向自己靠近的赫連諸。
破雲槍的槍尖在地麵拖出一道痕跡,它感受到了主人此刻的心境,槍身不斷向外蔓延著靈力,蠢蠢欲動。
“家主。”赫連諸的聲音萬分沙啞,像低風吹過石樓,“死在我手裡,你將永無輪回之日,赫連家也將永遠失去進入浮屠境的機會。”
赫連庸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你覺得自己殺得了本尊?諸兒啊,你怎麼這麼傻啊。”
他的笑聲陰沉的令人頭皮發麻,“或許,本尊應該用一點特殊的手段,將你變成傻子,隻會聽本尊的使喚。”
“你應該早將我變成傻子,可惜,現在已經晚了。”
赫連庸冷笑一聲,正欲迎上前時,腳下忽然出現一道奇怪的陣法,陣法中伸出無數條鐵鏈,沿著他的小腿,纏住全身。
“這是何物?”赫連庸神色瞬變,身體竟然動彈不得,無論他有多大的力氣,都不能撼動鐵鏈一分一毫,鐵鏈緊緊裹進他的皮肉之中,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赫連諸一步一步地像自己靠近。
在場修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懵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就連謝書辭四人,也是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什麼陣法?”
“我竟從來沒有見過!”
赫連庸看著麵前滿臉殺意的赫連諸,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諸兒你聽、聽我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赫連家……”赫連庸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栽在他手裡,希望借此來拖延時間。
就算自爆金丹,他也不能死在赫連諸手裡!
他死了還有重頭再來的機會,若是死在赫連諸手裡,他將同赫連諸一般,被天地法則所驅逐,永遠不入輪回!
赫連諸那雙眼睛沉得似濃墨一般,風平浪靜地看著赫連庸,看著曾經的家主,如今像垂死掙紮的螻蟻,可是,他的心中沒有一絲快意。
一個天之驕子,是怎麼在短短時間內,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噗嗤”一聲,在赫連庸自爆金丹的前一刻,破雲□□穿了赫連庸的丹田。
鮮血將紅纓染得更加鮮豔,血珠蓋住槍尖泛起的冷光,為這幅畫麵徒增了一抹悲壯。
“你……”赫連庸目眥儘裂,口中湧出打量血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一雙眼睛直勾勾、惡狠狠地盯著赫連諸,那雙眼裡的憎惡與憤恨,看得讓人頭皮發麻。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情不自禁地繃緊了頭皮。
赫連諸卻始終麵無表情,反手便將破雲槍抽了出來,槍身在空中一掃,讓風抹儘了它身上肮臟的血跡。
赫連庸丹田被毀,腳下的陣法驟然消失,他整個人踉踉蹌蹌,膝蓋一彎,跪在了赫連諸麵前。
他不甘地將頭抬了起來,恨不得用眼神將赫連諸淩遲處死,“一切……一切都是為了赫連家……本尊做的一切……都是為了……”
赫連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地揚起一邊唇角,惡魔低語一般:“家主,恭喜你,從今以後,修真界將不會再有赫連一氏的任何立足之地,你安心去死吧。”
赫連庸全身一震,瞳孔猛然放大,一口氣沒回過來,身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赫連庸死了?那我們……”
“赫連決與陸妗也死了。”
眾人麵麵相覷,皆是沒想到,赫連庸會這麼輕易地死在自家弟子手裡,這個過程太過倉促,甚至沒有什麼真實感。
“諸位請先冷靜下來,雖然赫連庸已死,但危險並沒有真正解除。”鄧風鳴率先站了出來。
眾人一見逍遙門的弟子說話,紛紛附和道:
“沒錯,赫連諸以身為陣,是極惡極陰之法,就算他原來不知情,可也絕對算不上無辜。”
“諸位道友,若不將赫連諸斬殺於此地以儆效尤,恐怕會在修真界引起不小的亂子。”
“對!殺了赫連諸再將此事上報百門,將赫連一氏從仙門中取締!”
赫連諸冷眼看著大義凜然的一眾仙門弟子,心裡說不上悲哀,也說不上諷刺。
是啊,他怎麼算得上無辜呢?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四十七個同門,親手殺了自己的大師兄,親手殺陸姑娘……對自己搶來的天資得意洋洋沾沾自喜,他怎麼能是無辜的呢?
“他們不會要殺了赫連諸吧?”謝書辭擔憂道。
楚歸意沉默片刻,“他始終逃不過一死。書辭,這件事已經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了。”
楚歸意說得沒錯,既然赫連庸已死,他們再插手就會被歸類為赫連諸一類人,赫連諸現在,可以說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謝書辭覺得這個世界太奇怪了,他不喜歡這裡,他想回自己原來的世界,和平的世界。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潛意識地想靠近謝安,因為謝安幾乎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牽掛。
可當他回過頭時,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謝書辭神色一僵,“謝安……”
赫連諸從眾人身上收回視線,他氣息平穩沉重,對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並不感到恐懼。
他將破雲槍往上一挑,借著這股強力,將槍身深深沒入地麵石縫之中。
旋即,他全身靈力外溢,在破雲槍周身形成一個法陣,無數咒法像柳絮一般在陣法中飄舞,逐漸籠罩整把破雲槍,陣法不斷地縮小、縮小,最終濃縮於一點。
破雲槍聚力一顫,引起地麵一陣鳴動。
鄧風鳴等人臉色巨變,“他用畢生修為封印了破雲槍?!”
做完這一切,赫連諸平靜地抬起頭,波瀾不驚道:“我的命,你們可以拿走,但破雲槍不行。”
破雲槍與飛禽九節鞭一般,同是修真界不可多得的神器,那些口口聲聲為修真界安定誅殺赫連諸的修士,有幾個不是為了這把“一槍橫斷九州”的破雲槍呢?
“大師兄,它還能等到你回來的那一天嗎?”
赫連諸看著黯淡無光的槍尖,低聲呢喃道。
“殺了他!”
“果然是修邪法的畜生!”
“上!”
眾多修士一擁而上,鋒利的刀劍刺穿他的軀體,血流如注。
當眾人抽回刀劍,少年的身體轟然倒下,染紅周邊一大片土地。
謝書辭尋找謝安的腳步也僵在了原地。
又有一個人,要在他眼前永遠消失了嗎?
不解氣的年輕修士揮起長劍,將要再次刺入赫連諸體內時,被一陣劇烈的罡風刮到在地。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
隻見,赫連諸身下被鮮血浸濕的土壤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環繞在他的周身,聖潔的光芒籠罩在他的身上,逐漸擴大為一個透明圓柱,圓柱向外散發著強烈洶湧的靈力,掀起獵獵疾風,吹起一地飛沙走石。
天空忽然響起一聲清麗的鳥鳴,緊接著,一隻靈力聚成的大鳥穿破高空雲層,振翅掠向地麵,直奔赫連諸而來。
“驚羽鳥……”楚歸意低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