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知平時極少說人壞話。
他從小就是個比較乖的孩子, 良好的家教讓他沒有背後說人壞話的習慣,哪怕真的不喜歡某個人、覺得很困擾,他也不會特意和彆人談論抱怨。大不了下次避開就是了。
他兩輩子最沒禮貌的時候, 可能就是在謝疑麵前了。
但說到底也就是拿變態瘋子這些詞翻來覆去地罵, 實在氣急了就罵謝疑是狗。
有沒有傷害到謝疑的耳朵這點很存疑。
應該不是蘇知的錯覺, 很多時候他越罵謝疑反而會越興奮,簡直跟什麼催化劑一樣,讓他總覺得不太對勁。
但是他也不會罵彆的啊?
罵不出來,不好意思, 有時候還挺苦惱的。
蘇知表達不滿的方式就是如此,最激烈的時候也就是當麵罵罵人, 所有指責都光明正大。
他不會轉過身和再找彆人一起罵,他沒興趣和彆人討論他與謝疑之間的細節。
有時候,蘇知想。
或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 他並沒有親近到可以談論這些的朋友。
說起來還挺奇怪的。
蘇知從小就人緣很不錯,清淡乾淨的外表和性格讓很多人對他天然地抱有好感。
即使大學的時候家裡破產了, 他也沒有遭受過什麼校園歧視,反而有知道情況的同學跑來安慰他,對他更好了。
但他卻從始至終沒有關係親近到那種可以每天一起吃飯上課、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他和所有人的關係都還可以,但也僅限於可以。
攢一堆也可以用“認識的同學”這種詞彙簡潔地概括。
好像有一層透明的隔膜,不知不覺間、無形地將他和其他人隔了起來。
有的人看起來很好接近,但實際上是最疏離的,他最核心的那部分始終牢牢把守著不對任何人開放。
或許也不是故意的, 有時候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直到闖進來一頭不講道理的野獸,拋棄了文明生物的禮儀和臉麵,不管不顧、卑劣又蠻橫地想要擠進那層隔膜後麵的部分。
……
說太遠了。
總之,蘇知真的不是一個愛背後嘀咕彆人的告狀精。
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麼, 他都沒想太多,很順口地就說出了那些話。
說完,自己先愣了下。
大概是那張和謝疑相似的臉,給他造成的精神攻擊實在是太深了。
他是真的有點適應不了謝行舟頂著一張和謝疑七分像的臉,對著組長溫和淺笑了好幾個小時。
……簡直跟什麼靈異鬼故事一樣!
他相當懷疑組長之所以願意跟謝行舟聊那麼久,說不定是在暗搓搓幻想黑臉董事長和他互捧臭腳的場麵。
當然,也並不是說謝疑總是陰沉著一張臉在發脾氣,他工作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隻是冷淡沉穩而已。
但他即使比較溫和的時候,也不會露出那種帶有目的性的笑,像謝行舟那樣為了照顧彆人的心情特意將自己的姿態放低。
也不是蘇知看不起這樣的人,這是個很正常的事。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會或多或少為了什麼彎腰討好。
他上輩子看過很多,已經見怪不怪,連他自己有時也會為了工作順利推進低頭妥協。
這個人換張臉,他是一點意見都不會有的。
就是頂著那種長相,彆扭。
蘇知:“……”
又不小心想起來了,有點哽住。
在展覽會場的時候他其實還沒有很嚴重的感覺,隻是下意識吃不進去東西。
坐出租車回來的路上又想起,簡直是越想越擰巴。
混合著長時間乘車的不適,終於爆發了,有那麼一陣子,他覺得自己差點吐在車上。
回到家被謝疑抱了會兒,才緩過勁兒。
又不慎想起來了。
蘇知下意識地把自己往身後男人懷中縮了縮,好像要尋找什麼安慰似的。
小聲說:“好奇怪……”
壞話說都說了,蘇知乾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本來在謝疑麵前也沒有什麼淡然禮貌的形象可言。
兩個人架都不知道打過多少次了。
心有餘悸地道:“我不太喜歡他,看著真彆扭,希望下次彆再碰到了。”
他是在釣魚沒錯。
但要是早知道會釣上來這麼一條會精神攻擊的魚,估計會猶豫一陣子。
謝疑一直沒說話,他在蘇知腹上輕揉的掌心也停頓了好一陣子,才繼續動作。
身體還算敬業地安撫著這吃完飯就癱瘓掉了的突然變懶的小情人。
蘇知又嘀咕了兩句後,他才剛反應過來似的,沉沉應了聲:“嗯。”
聲音微啞,如同在沙礫上滾過似的。
謝疑大概是將下巴枕在蘇知頭頂上了,說話的時候有一部分聲音透過接觸的地方直接傳到蘇知身上,暗啞更加明顯,簡直像直接鑽進他耳朵裡似的,使得耳根有些麻癢。
不知怎地,蘇知忽然很想看一眼謝疑現在的神色,他努力仰頭。
但謝疑把他抱的很緊,雙臂緊緊錮在他腰間,下頜抵著他頭頂,簡直是以一種想要用身體把蘇知吞噬掉的姿態在懷抱他。
男人的心跳聲愈發重,隔著輕薄的衣衫傳到蘇知的胸膛中,連帶著他那顆輕柔冷靜的心臟也跟著跳動的速度加快,頻率逐漸重合。
咚咚,咚咚。
像是發生了一場隻有他們兩個人形成的微小的共振。全世界隻有他知道。
幾近頭暈目眩。
蘇知拱了兩下子,根本掙脫不開,反而被愈加抱緊了。
幾乎喘不過氣。
整個人熱燥燥的被人捂在懷中,蘇知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隻香噴噴的骨頭,被一條饑餓至極的狼狗撲過來,跟打劫一樣被叼回窩。
這條狼狗太護食了,它死死捂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肉骨頭,吝嗇地警戒著周圍的一切競爭者,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有時候因為太喜歡、太喜歡了,不知道該怎麼釋放自己湧出的愛意。
想來想去也隻能將其抑製不住地含在嘴裡,把這塊香噴噴的小骨頭含的濕漉.漉的。喜歡一個事物到極限,好像天然會引發食欲。
其實他舍不得真吃下去。
隻是仍舊難免把人家那麼纖弱的一根小骨頭嚇得以為自己要死掉了。
蘇知慢慢睜大眼睛,吸了一口氣:“你要勒死我?”
謝疑:“……抱歉。”
他鬆開了一點,但也真的就是一點點,讓蘇知的呼吸恢複正常了。
蘇知仍舊無法換個姿勢看到他的神色。
“嗯,不喜歡他。”
謝疑不知道為什麼重複念了一遍。
蘇知:“……”
蘇知莫名羞恥起來。
這人,怎麼還要把他說彆人的壞話複讀一下啊?
跟公開處刑一樣。
不過,沒等蘇知讓他閉嘴,下頜抵在他頭頂的男人又緩緩地道:“我也不喜歡他。”
蘇知:“啊……嗯?”
謝疑:“出國之前,在他家裡住過幾天,打過架。”
蘇知警覺地問:“那你打贏了沒有?”
謝疑:“贏了。他打不過我。”
蘇知鬆口氣:“那就好……”
大概是某種奇怪的好勝心。
他不能接受他一次也沒打過的謝疑,被那個笑得假得要命的謝行舟按著打。
他這話說的真是沒頭沒腦,但又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謝疑似乎是被他逗笑了,胸腔中發出一聲低悶的氣音。
其實蘇知的腦回路有時候也挺奇怪的。
說他天真溫軟吧,但他有時候又有一點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天然黑,顯示他也有壞心眼的一麵。
謝疑親了親他的發頂,沒再繼續說下去。
其實事情沒有用“打架”兩個字概括那麼簡單,他在謝行舟家借住的那段日子過的很不好。
謝家當時的家主已經做了決定,過段時間將謝疑送出國。
此後他們謝家再也不會認這個小孩。
按理說既然做了決定,似乎不該多生事,否則反倒容易惹麻煩。
但謝行舟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暴躁的人,他看謝疑極為不順眼,經常會折騰他。
也不是說直接毆打虐待他,那樣太過明顯、會留下證據,他不至於蠢到這地步。
但是大人想要折騰一個小孩,讓他感到痛苦,有著非常多的辦法。
很多時候,光是言語暴力就能輕易摧毀一個幼小的孩童。
謝行舟有樣學樣,也跟著找謝疑的麻煩。
他甚至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多出幾分乾壞事的天賦,在謝疑出去的時候走進他的臥室,把他隨身帶著的一個小盒子撬開了。
當時謝疑形單影隻,全身沒帶著幾件東西。
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小小的帶著一把鎖的盒子了。
他本身很想保護好這個小盒子,甚至為此幾乎不走出臥室。
但他當時畢竟隻是一個年齡很小的孩子,行事難免疏漏,還是被大了幾歲、天生早慧的謝行舟抓住了漏洞,趁他唯一不在房間的那幾分鐘給拿到了。
謝疑短暫地離開了房間幾分鐘,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謝行舟打開了他的小盒子。
從裡麵拿出來一塊款式簡潔年輕的手表。
不是多貴的一個品牌,至少對當時謝家這種家庭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貴重的物品。
但謝行舟知道這個東西對謝疑而言極為重要。
因為這是謝疑的生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送這個禮物的時候是謝疑的生日宴,他被父親帶著去了,當時父親低聲呸了一聲,說小地方出來的女人就是上不了台麵,過生日給孩子送這種禮物,丟他們謝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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