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抱上魔馬的時候, 喬希的身體已經提不起力氣了。
他感覺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融化成了一灘水,一灘被架在火上緩緩加熱等待沸騰的水。
咕嚕嚕冒出熱氣。
站都站不穩了, 更彆說翻身上馬。
是艾伯塔掐著他的腰把他撈上去的。
沒有像來的時候那樣正常乘坐,鑒於喬希如今已經變成了一隻軟腳蝦, 艾伯塔將他掉了個個, 變成麵朝自己的姿勢,抱在懷裡。
喬希的腦袋一下子磕在他肩膀上。
艾伯塔的馬甲已經在剛剛的一通亂扯中被他扒了下來,蓋在身上,但畢竟是無袖的款式,沒辦法將全部的身體都遮蓋住, 喬希仍舊覺得極其沒有安全感。
抵在男人肩膀上的腦袋左右挪動,最終像是找到了什麼好地方一樣, 試圖把襯衫領口拱開。
領口有著紐扣的阻擋, 他當然沒能成功。
但隨著他的動作,有幾縷發絲從衣領中滑落進去, 貼在他身上。明明是微涼的觸感, 卻像是染上了主人逐漸熱起來的體溫, 刺得他頸間到胸口一片滾燙。
“……”
艾伯塔扶住他脊背的掌心收緊。
他皺眉:“發熱了嗎?”
喬希:“沒有, 我就是、是……魔力耗儘了,在外麵太危險了,你彆、彆廢話, 快回去。”
他腦子都暈了還沒忘記死鴨子嘴硬。
隻是嘴硬的時候氣喘籲籲、還帶著一點軟綿綿的啞意,顯得極其沒有說服力。
艾伯塔仍舊覺得很不對勁。
即使有著遮擋氣息的法術,但如此靠近的距離, 他仍舊能感知到, 喬希身上逐漸開始散發出一股好聞的味道。
是那天上樓梯時他聞到的甜香, 隨著血液流動,從喬希垂著的纖瘦脖頸上散發出來,若有若無飄進空氣中。
艾伯塔:“……”
他唇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身體緊繃。
他從前隻追求力量,連很多魔物種類都不會在意,對人類和魔法的了解就更有限。
此時即使知道喬希隱瞞了什麼,但因為不了解,隻隱隱有預感,具體的沒有頭緒。
平生第一次,他開始後悔自己之前對周圍事物漠不關心的姿態。
要是那個老魔物管家在就好了,管家對人類的生活很感興趣,年紀大了閱曆豐富,知道很多偏門的知識。
跑哪去了?
平時不需要的時候總在他身邊打轉,真需要他的時候,反倒找不到影子了。
魔王毫無理由的遷怒,儼然忘了自己數小時前還嫌棄對方跟追腳狗一樣陰魂不散。
“……”
喬希見他繃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在原地發呆,頓時急壞了。
氣血上頭,焦慮地隔著襯衫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當然這個“狠狠”是他自以為的,實際上他根本沒什麼力氣,比起咬更像是含住磨了一口。
跟暈乎乎的小貓磨牙一樣。
對人形磨牙棒造成的殺傷力為零,刺激程度不可估計。
喬希拿頭撞他:“快走、快回去。”
艾伯塔這才回過神,肩膀被咬過的地方不疼,但是莫名灼燒起一陣熱度,像是從喬希身上傳來的:“嗯。”
連帳篷都沒有來得及收起來帶走,在喬希惱怒的催促中,艾伯塔隻好這樣匆忙地帶著自己的小領主返回莊園。
喬希一路上都十分安靜,仿佛靜靜地在騎士懷裡睡著了。
隻是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和炙熱的體溫,暴露了他其實並不好過,處在一種艾伯塔不能理解的煎熬中。
艾伯塔周身氣壓很低,他不自覺地泄露出一些高階魔物的氣息,將喬希包裹住,也就是喬希已經沒有餘力思考了,才沒發現氣息的異常。
返程的路上魔馬沒有休息,即使累得口吐白沫,依舊在艾伯塔低冷懾人的壓迫中繼續前進。
近乎奇跡般在天光初亮時就返回了中心莊園。
喬希此時已經很久沒說話了,腦袋低低垂著,兩隻手緊緊抓住騎士的前襟,用力得指尖都捏出蒼白的印痕。
艾伯塔抱著他從魔馬上來。
他們前腳剛下了馬,下一秒魔馬就轟隆一下倒在地上,累得四肢抽搐,鼻腔發出破敗風箱一般的喘氣聲。
喬希被這動作驚醒了一點神智,他吃力的扭頭看了一眼累倒在地上的魔馬,用這一路上恢複的部分魔力給它放了個初級治療術。那匹魔馬看著終於不是一副要累到猝死的樣子了。
艾伯塔:“……彆管它了。”
喬希就是這樣。
即使他已經自顧不暇,但依舊會關心一頭魔馬的生死。
在魔王過往崇尚力量的觀念中,這樣的仁慈無疑隻會拖累自己。
出現在他的敵人身上隻會令他冷笑不屑。
但如今他看著喬希這樣,卻隻覺得心弦被輕輕的撥弄兩下。
生長出一點連他自己都無法描述的柔軟的念頭。
喬希:“嗯,你等會……讓仆人給它喂水。”
他的聲音已經啞得不能聽,像是強行壓抑著什麼,說一句話要停頓好一會兒。
過了半分鐘才接著道:“勞煩你抱、抱我回……房間。不要驚動仆人。”
艾伯塔聽話地將他抱起來,低低道:“遵命。”
隨即將他抱起,仍舊是上次抱喬希進入莊園的姿勢。
仿佛某種情景再現。
但區彆也很明顯。
比起那時候的拘謹,喬希此時已經完全沒心思再去顧慮他和騎士間的距離——他側臉幾乎本能地貼在艾伯塔的胸膛上,身體更是自發地朝艾伯塔的方向貼近,像是極力躲避在唯一一個可以抓住的避風港一樣。
他太驚懼了。
一路上,隻有騎士的體溫和幽沉如深湖的氣息能帶給他些許安全感。
時間尚早。
莊園中的仆從都沒起床開始工作。
艾伯塔身形輕盈,連推開門也沒有發出聲響,走進城堡中。
此時很安靜,隻有他輕微的腳步聲踩踏在樓梯上。
很快到達喬希位於二樓的臥室前。
臥室門沒有上鎖,艾伯塔將門推開,正想抱他進去。
但喬希卻掙紮一下,從他懷中跳了下去。
腳步還軟著,就很勇猛地將他推遠一點,自己退到房間內,飛快的說了句“謝謝再見”,就啪一下將門拍上。
艾伯塔:“……”
很顯然。
一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喬希就飛速將他這個前任庇護所拋棄了。
門內,喬希將門鎖上。
神色渙散,慢慢沿著門板下滑。
也不知道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
雖然他不幸在體內魔力空空、毫無自保能力的時候覺醒了體質,但好在待在他身邊的是一位忠誠老實的騎士,於是他得以安全地回到自己的小窩。
喬希癱坐在地麵上,臥室的地麵上鋪著地毯,暖融融的,癱坐在上麵很舒適,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喬希從前懶得去床上的時候就會趴在地毯上,也很舒服。
但喬希此時卻並不需要這股溫暖。
不僅不需要,甚至覺得累贅。
他快熱暈了。
恨不得找塊冰塊抱著貼上去。
這種熱並不是單純物理意義上的發熱,喬希很清楚根源的問題出在哪裡。
他的魅魔體質,大概是覺醒了。
一路上,要不是他極力控製自己,就不僅僅是隻抓著艾伯塔的襯衣那麼簡單。
恐怕早就把騎士先生扒光了。
喬希休息了一會兒,艱難地挪動到鏡子前,和繁瑣的貴族服飾鬥爭了十幾分鐘,拉開自己的衣物。
毫不意外,他的後腰出現了一道瑰麗的魔紋。
魅魔特有的魔紋,像是某種曖.昧不清的印記。
深色鋪展在細膩白皙的肌膚上,巴掌大的一個,形狀如同一隻精巧的輕輕舒展著吃翅膀的墨蝶,有種魑魅的、驚心動魄的美。
成熟期的魅魔不僅會在身上隱秘的部位浮現出魔紋,而且還會長出尖角和尾巴。
喬希此前不知道半魅魔會不會長出來這些,人類和魔物是很難留下後代的,尤其是魅魔,血脈更為特殊,大部分還是同族結合生下的純血種,從沒有過混血的半魅魔的記載。
現在喬希得知了一部分的答案:半魅魔也會長出魔紋。
不過比起純血種全身都是大片魔紋的魅魔,喬希隻在腰後長出了一小片,範圍並不大。
還好……穿上衣服就看不見了,應該比較好遮擋。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長角和尾巴?長了能不能控製住收縮回去?
喬希陷入了煩惱中。
不過沒來得及煩惱太久。
身體的異狀很快就把他拉回了當下麵臨的最嚴峻的問題中。
墨蝶隨著衣物的重新遮擋消失在鏡子中。
喬希從全身鏡中看到自己緋紅的臉。
原本沉靜的黑眸此時沾染了春色,水光粼粼,眼角氤氳著一縷薄紅。
五官還是那個清雋秀美的五官,黑眸雪膚。
僅僅是細微的神態變化,卻讓他眉眼間憑空多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即使讓喬希本人帶上自我濾鏡,也無法昧著良心說出“清純”的評價。
如同一塊蜜糖製作的陷阱,引誘人墮落。
也引誘他自己墮落。
喬希視線下移。
他這才注意到,艾伯塔身上的馬甲外套還落在他手中,被他又蓋又揉搓成皺巴巴的樣子。
他輕輕吐出一口滾燙的吐息。
鬼使神差地拿起來聞了聞。
實際上被他使用了那麼久,上麵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味道了。
需要很仔細地分辨,才能辨認出上麵殘留的少量的原主人的氣息,有點微冷。
是他需要的那一點能使他冷靜下來的溫度。
喬希從鏡子前爬開。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過了會兒,被胡亂揉搓過的貴族衣褲被丟到鏡子前。
又過了會兒,連帶著被揉的更亂的屬於另一個人的馬甲也被丟到了先前的這堆衣物中。
隨即又被一隻還在發著抖的纖長手撿起來,毀屍滅跡般扔了破壞的法術,幾秒鐘就被憑空湧出來的火燒了個乾淨,連灰燼都沒留下。
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住剛剛發生的,令喬希連回想一下都覺得大腦滾燙的事。
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大概是覺醒初期,稍稍發泄出一部分火氣,再加上魔力也在回複,喬希冷靜了很多。
終於恢複了基本的思考能力。
試圖冷靜地想:沒關係,我又沒有使用衣服的主人,隻是用了用衣服,應當沒有很過分。
喬希:“……”
喬希:“…………”
算了。
他停止了思考。
四肢的疲憊褪去後,他爬來衝了個澡,將一整天的汗水和疲憊仔仔細細的清洗掉,又癱在浴缸中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擦乾淨穿上柔軟的家居睡衣,撲到自己軟乎乎的大床上。
左右滾了好幾圈,深吸一口氣。
終於從那種荒誕的瘋狂感中脫離,回歸到了正常的人類節奏生活中。
半晌,將床下的雜物箱扯出來,放出上次因為諷刺他快被艾伯塔養廢了,而被他又鎖進去的預言卷軸。
卷軸一被放出來,就“啪啪”地在喬希眼前跳了兩下,大聲抱怨了一通喬希毫無人性地將它關禁閉的行為。
結果沒過幾分鐘,這雞賊的東西就發現了不對勁。
對著喬希左右狐疑地打量,隨即大驚失色:“你身上的氣息怎麼這麼奇怪,不會是覺醒了吧……?”
喬希:“。”
預言卷軸:“!”
它道:“怎麼這麼快?我還以為還要一段時間呢?!這也太突然了。”
喬希:“發生了一點意外……”
喬希和它講了修補陣法的事,“本來抽空魔力就破壞了身體內的平衡,黑暗係的魔力又刺激了同屬魔物血脈,我用那顆魔核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