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 沁涼的劃過人的每一寸肌膚,含蓄地預告著寒冬的到來。
咕咕獸在白牧星手中怯怯地打了一個顫栗。
白牧星這才從輕輕的愣怔中響起這還被他捧在手心吹冷風的小家夥。
他轉身回屋,將不足巴掌大的咕咕獸放在桌子上, 小心地將它頸子上套著的那個小小的銀星草織就的草環摘下來。
銀星草隻在黑暗中發亮,一到了燈火明亮的室內,就顯得黯淡無光起來。
灰撲撲的如同路邊的雜草,一點兒都不起眼。
再加上那不甚靈巧的做工,簡直像是小學生的手工作業。
白牧星五歲做的手工都比這個規整。
但他仍舊將這條草環收了起來,放到雜物小盒子裡。
桌子上的咕咕獸謹慎地繼續保持一會兒端莊的姿勢,然後左看看又看看,確認了周圍沒有危險的存在之後,才一下子鬆了口氣一樣,敦地一下癱在了桌子上。
像一團癱軟的毛線球。
然後又翻了個身, 毛茸茸黑球中伸出一條細細的牙簽一樣的後腿兒, 有節奏的一下下蹬自己的脖子, 撓癢癢。
大概是被掛在脖子上的草環刺撓的癢癢,憋到現在才敢撓。
白牧星直到此時才略感驚奇地發現,它的小短腿看著很短,但伸直了竟然也能撓到脖子。
這是什麼原理呢?
想想這小家夥討個生活也不容易。
大冷天的, 被奇怪的凶獸從家中偷出來,又是洗澡又是打扮的, 折騰一大通。
那些香氛雖然聞起來香, 但對小動物靈敏的嗅覺而言, 或許是一種負擔。
白牧星有些愧疚。好像那種家長吵架連累自家小孩跟著受累的不合格家長,莫名心虛。
從零食小架子上摸出個漿果, 遞給它, 輕聲道:“辛苦了。”
咕咕獸伸出小爪子接過來, 吧唧吧唧的啃起來,不一會兒就啃得乾乾淨淨。
留下個小小的果核,被白牧星清理掉。
雖然它看起來毛很多,但吃東西卻很謹慎,並沒有把汁水弄得毛發上都是臟兮兮的,吃完後舔舔兩隻小前爪,清理得乾乾淨淨。
看起來有教養極了。
白牧星等它吃完,又塞給它一個漿果讓它攏在肚皮上抱著,然後提著出門。
找了個放了保暖小房子的灌木叢,放下去。
不一會兒,灌木叢中就竄出來另外一隻除卻大一圈外、長得和它一模一樣的大號黑毛球咕咕獸。
兩隻小家夥頭對頭的彼此蹭了一會兒,不知道交流了什麼,很快就窸窸窣窣地一起往灌木層深處鑽,看方向應該是往小房子的方向走去了。
咕咕獸是一種群居生物,常常一大家子十幾隻住在一起,彼此間並不一定有血緣關係,是個很友愛的種族。
它們之所以這樣,主要是由於個體力量過於弱小,就結成聯盟抵禦風險。
譬如即將到來的寒冬,它們雖然毛絨絨,但這麼小的體型並不能獨自儲存溫暖,如果是獨居大多數活不過冬天。
但十幾隻一起擠在溫暖的巢穴中,彼此提供熱量,就不會再輕易凍死。
這些都是白牧星近來在生物圖鑒上學到的知識。
家中的活計都被新婚丈夫搶著做了,白牧星閒暇的時候會看些課程之類的學習新知識、充實自己,大多和農業有關,有時也看些雜書。
看到這小家夥沒有因為過於香噴噴被同族拋棄,白牧星才放心地站起來。
目送它們離開。
白牧星獨自站在灌木叢前。
看著泛黃的樹葉被風吹得撲棱作響,一片接一片的落下來。
季節真的是變了。
白牧星裸露在外的頸子竟然被冷風吹得泛起一陣子微紅。
據白牧星前幾天看的天氣分析預測,這幾日第一次場寒流就會抵達。
今年的第一場降雪或許會在秋日就出現。
白牧星站在灌木叢前有些晃神地想。
這麼冷的夜晚,連咕咕獸獸都開始抱團才能小心翼翼地度過,如果是獨自一隻小獸在外流浪的話,又該怎麼取暖呢?
理智上,他當然知曉能夠幾秒鐘就差點殺死一個S級alpha的“小獸”,並不太可能會被這小小的寒冷擊倒。
但是,但是。
他此時此刻卻丟失了一貫的理智和清醒,在這冷寂的夜色中,忍不住地思索起這樣一個幼稚到引人發笑的問題。
沒能思索出什麼結果。
白牧星從這奇怪的思緒中回神時,就發現,周圍又不知何時變得過於安靜起來。
所有細小的響動再次消失不見。
就仿佛被什麼過於凶猛的存在震懾了。
“……”
這次白牧星不會將這種異常當做偶然的意外給忽略掉。
他左右看了看,沒能看出什麼端倪。
但他篤定殷夜遊一定正在附近。
或許並不隻是此時。
或許無時無刻,每時每刻,無論白牧星在乾什麼,殷夜遊都在白牧星看不見的角落窺探他。
畢竟,像他那樣平日恨不得將自己用強力膠黏在白牧星身上的行徑,乾出這種事完全合情合理。
完全不會冤枉他。
白牧星不知怎的想起來半個月前,他和殷夜遊剛領了證那一天。
他帶了一隻咕咕獸回來,手上還握著鍋鏟的殷夜遊就那麼站在廚房門口,先是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然後又同他說:“牧星,半個小時看不到你我就會開始想念你。”
那時候的白牧星隻覺得對方好粘人,並沒有其他感觸。
但是此時想起,心中不知為何有些異樣。
理智還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張開唇瓣,輕輕叫了一聲:“殷夜遊。”
話音落下,仿佛連風也跟著靜止一瞬。
數秒後才開始重新流動。
風撲簌簌地吹著,白牧星僅穿著薄薄的睡衣,衣領被吹得翻起來,打在他的脖頸上。
白牧星頓了頓,又說:“出來。”
空氣靜靜的,隻有他的尾音在輕輕飄蕩。
這還是第一次,隨叫隨到的家養大狗沒有第一時間在白牧星的召喚下竄出來,跑到他麵前搖尾巴。
白牧星唇線微微抿直,覺得事情略微有些超出他的掌控範圍。
他想了想,有些困惑的問:“你是想離婚嗎?”
白牧星這句僅僅就是單純的疑問。
但這句話的效果異常強烈。
話音剛落,就立竿見影地有一道人形出現在白牧星視線邊緣,幾步走上來。
白牧星都沒能看清,仿佛是從影子中滾出來的,是另一個不屬於人類能窺探到的維度。
那麼突兀地出現了。
這場景是很怪異的。
“不、不、不離婚——對不起,但是,不,但是,呃,我……”
明明努力當了半個多月的人類了,差不多都熟練了,結果這短短一天時間,好像又失去了好不容易掌握的語言功能,將帝國通用語說出了一歲兒童牙牙學語的錯亂感。
高大的銀發男人一邊顛三倒四地極力否認著,一邊還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想要拉一拉白牧星的手。
結果中途想起自己還是“戴罪之身”,又在觸碰到的前一刻,僵硬地縮了回去。
由於他身形過於高大,甫一出現就遮住了白牧星眼前的一片星光,一道陰影伴隨著冷冽的氣息瞬間籠罩住他。
一雙冷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發出微微的熒光,像是兩片由銀光凝集而成的湖泊。
此時正因為主人混亂的心緒微微閃動。
白牧星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等殷夜遊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殷夜遊終於將自己的語言功能找了回來。
沮喪地說:“對不起,是我騙了你。我、我不是人類。”
不等白牧星給他宣判死刑,又說:“但是,我不想離婚。”
說到這,他似乎也覺得自己臉皮太厚了,銀眸可憐兮兮地垂下來,又和白牧星道歉:“對不起。但是,不離婚可以嗎?對不起,我知道我要求太多了,但是我很喜歡你,我愛你,還想和你一同生活……”
他翻來覆去地說著,喜歡,愛,道歉以及哀求不離婚的話,像複讀機一樣說了許久,如同一隻小狗笨拙地像心愛的主人展示自己僅有的、小小的積蓄。
生怕一旦給白牧星接話的機會,就會連哀求的機會也沒有了。
但話語終究有結束的時刻。白牧星並不打斷他,靜靜聽著。
在白牧星的注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終究還是停止了。
眼睫低垂,連看也不敢看白牧星,喉結畏葸地上下滾動。
仿佛不看就能逃避接下來的審判。
但他又沒出息徹底逃開,過去的一天隻能在暗處獨自注視白牧星已經讓他倍感折磨。
此時終於能站到白牧星跟前,他怎麼舍得離開?
白牧星:“嗯。”
他聲音清透又冷淡,此時被冷風一吹,尾音顯得又輕又淡。
輕輕落在夜晚中。
“啊?”殷夜遊懵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白牧星是在回答他。
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輕易地被饒過,呆呆地問:“你剛剛不是想和我離婚嗎?”
白牧星奇怪的看著他:“我是在問你。”
他隻是提出無數可能中的一個,並不是在下定義。
白牧星小時候的那個同桌,那天哭著跑走後就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努力要同他當好朋友了,請老師調換了座位,連賠他的新筆都是托彆的同學送來的。
幼小的孩子的心靈無法承受自己在憧憬的朋友麵前成了個小騙子的打擊。
白牧星當時對父親說的那些話一個字也理解不了,他並不是主動的性格,他覺得繼續當不當朋友都可以,但是既然人家都那麼難以麵對他了,他是不會主動再湊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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