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吐息拂繞在耳尖,一同響起的還有鎖鏈的聲音,霍燃攥緊雙拳,才迫使自己抑製住暴起的衝動。
“嗬……”容懷瞥見他緊繃隱忍的側臉,勾唇一笑。
霍燃聽見這微不可察的笑聲,垂下爬滿血絲的眼眸。
這樣的汙辱,這樣的折辱……
他終有一日……
他腦海裡翻攪著把容懷大卸八塊的念頭,然而緊接著,他感覺到腳踝一涼,容懷沁涼細膩的指腹劃過他黝黑粗糙的腳踝。
移目望去。
和他風吹日曬粗糲的皮膚不同,容懷的手掌骨肉勻亭,皮膚如上等白瓷一般清瘦纖細,與他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霍燃腦海裡甚至產生了隻要他稍加施力,這雙手腕就會脆弱折斷的想法。
“哢噠。”一聲脆響。
“長短調整好了,很合適。”容懷鬆開手,冰冷的鎖鏈終於被死死拴扣在霍燃的腳踝上。
霍燃霎時間收回心神,並為剛才腦海裡閃過的想法感到一陣惱火,目光掃過腳踝,那截鐵鏈就是屈辱的標誌。
是他賣身給容懷的火契。
“行了,”容懷掩唇打了個哈欠,“我也困了,你先退下吧。”
“是。”
霍燃垂下眼簾,掩遮住眼中刻骨的仇恨憎惡。
*
偌大容府仆役上百號人,都是為了侍奉身嬌體弱的小公子,唯獨霍燃身份在裡麵尤其特殊,他是小公子的近寵,每日朝夕相對,引來許多仆役的嫉妒和不滿,都在暗地裡巴望著他趕緊失寵,他們好順勢踩兩腳。
是以短短幾日,霍燃整天受到的冷眼和排擠並不少。
霍燃也覺得這樣的日子度日如年,即使在容宅不必日日下地勞作,也不用啃著紅薯乾糧,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但卻得整日仰仗著小公子的鼻息。
容懷開心了就招他到前麵前逗一逗,不開心了就把他踹到一邊,與其過喪失尊嚴的日子,他還是更想離開。
按照慣例每日上午,容懷在書房查閱賬本,外麵洋洋灑灑,下著鵝毛大雪,屋裡源源不斷燒著炭,房間裡溫暖如春。
核實完賬本後,容懷想起霍燃,問王總管:“雀兒呢?”
王總管道:“在禽鳥苑。”
容懷:“把他帶來。”
霍燃既然頂替了雀鳥的身份,平日裡就被安置在禽鳥苑,因為容懷從前偏愛觀賞玩寵,那裡還豢養著許多鹿馬甚至孔雀。
雖然容懷最近幾日對觀賞玩寵的興致削減不少,但禽鳥苑依舊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霍燃看著禽鳥苑裡的鹿馬,心裡隻覺譏諷,這些畜生吃得比仙居縣村民還要好,村民們每天勒著褲腰帶吃飯,這些畜生卻能□□細的穀物,就因為它們是容懷豢養的玩寵。
王總管把霍燃從禽鳥苑領出來,為了避免唐突容懷,特意帶他去梳洗了一番才送到容懷書房。
王總管小心翼翼說了一聲:“小公子,雀兒到了。”這才無聲退出去。
容懷已經看完了賬簿,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霍燃早已習慣被忽視,沒有得到傳喚,就安靜站在門口。
半響,容懷才道:“進來吧。”
霍燃邁著早已凍僵的手腳走進去,他腳踝上拴著一條鐵鏈,是容懷贈予他的,恐怕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走動時不可避免會發出拖拉的聲音。
書房裡染著淡淡的寧神香,溫暖如春,包裹著他僵硬的四肢,逐漸讓他僵冷的血脈緩和過來。
容懷執白子問:“會下棋嗎?”
容懷不招他來,他就每天待在禽鳥苑,也沒有人同他講話,霍燃已經很久沒有開口了,聲帶嘶啞:“不會。”
“沒關係,”容懷拍拍坐墊:“上來,我來教你。”
霍燃沒有動,他垂下頭道:“小公子,這不合規矩,奴……身份低微不配與您同坐。”
容懷笑了,將手放在他結實的肩膀上,散漫地替他撣掉雪花:“倒會撿讓我舒心的話說。”
霍燃藏起眼底的冷怒和厭意,胳膊上肌肉緊繃一瞬,又很快鬆懈下來。
正在這時,到飯點了,仆役過來給容懷送午餐,原主身體嬌弱,吃不得葷腥,卻又偏愛聞那味道,是以每頓必有大魚大肉,佐以清粥小菜。
香味源源不斷加入霍燃的鼻腔,他控製不住,咽了咽口水,低下頭不再去看。
仆役也沒忘記霍燃的一份午飯——饅頭配鹹菜。
或許和容懷頓頓山珍海味無法相比,但比起霍燃在家餓的不行的時候,才會拿糠填飽肚子,有饅頭和鹹菜對於他來說,已經非常奢侈了。
依照容宅的規矩,霍燃不配與主人同屋進食,他捧著碗走到屋外慢吞吞啃食著冷硬的饅頭,外麵天寒地凍,寒風割著他的皮膚,使他不自覺蜷起高大的身體避寒。
係統看不過眼,宿主太能折騰霍燃了:“宿主你為什麼要折磨霍燃呀?”
容懷將白子扔進玉盅:“知道霍父腿為什麼會斷嗎?”
係統被提問到,立即回去翻劇情,容懷沒等它回答,說:“是容宅下人打傷的,雖然不關容懷的事,霍燃卻從那時起就記恨上了容宅。”
“既然梁子早已結下,一味對他好是沒有意義的,從那天看到他憎恨的眼神起,我就知道不能縱虎歸山,所以留他下來磨磨他的性子,不是挺好?”
係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它習慣性拍馬屁:“宿主竟然連這麼犄角旮旯的細節都注意到了,真是觀察入微!”
容懷笑了:“與阿焱有關事的,怎麼叫犄角旮旯?”
“柳靈芝的事才叫犄角旮旯。”係統瞬間意會。
屋外冰天雪地,不稍片刻,饅頭就凍得像石頭一樣,霍燃在雪地裡麻木地吞咽著,正在這時,書房門打開了,一縷暖風吹拂在他的臉上。
霍燃僵硬地抬起頭,雪落靜深,一道如雪堆疊一般的身影從屋裡走出來,毫無瑕疵的臉頰在雪光中竟玉雕一般晶瑩剔透,又像染上冰雪般一塵不染,遙遠而潔白。
霍燃一時間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那位小公子終日坐在溫暖如春的廂房裡,又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到外麵來?
直到那道身影越走越近,他才驚覺不是幻覺。
容懷肩頭披著狐裘,瀑般的烏發沿著線條優美的肩頭滑落下來,即使身上堆疊的衣服頗多,身姿依舊清雋,淡淡的寧神香延美寒風裡沁入鼻端,霍燃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竟又開始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