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波娃或許對晏洺席有愧,但她更感激和在乎的,永遠都是晏安。
晏洺席將他父親視為惡魔,但事實上在二十年前,晏安是整個A國最具人格魅力的商人,華爾街最受歡迎的朋友,紙醉金迷不夜城的締造者。
對晏安的死,伊芙波娃耿耿於懷。
於是,當意識到明荔枝是明言的孩子時,伊芙波娃近乎報複般,快意向他說起了當年舊事。
銜尾蛇。
如今晏洺席改變世界的理想,晏安的搖錢樹,也是父子就二人理想分歧破裂的開始。
二十年前,晏安主導銜尾蛇進行初步試驗,並在全球範圍內進行公共驗證。
而襲擊了楓映堂母親的汙染事件,正是諸多實驗中的一起。
晏安與半個地球之外的楓映堂母親素未謀麵,他對其沒有殺意。但他同樣知道會有人因此而死去,隻是他並不在乎。
多年前,蝴蝶在染血的陽光下振翅。
終於在今天,龍卷風狂暴呼嘯而至。
吹向晏洺席自己。
“你說什麼!”
明言目眥欲裂,拂開滿桌演算紙衝向明荔枝,死死抓住他的衣領低喝:“你說殺了她的是誰?是誰!!”
明鏡台大跨步走來,修長手掌有力的按住明言的肩膀,不讓他再往前靠近明荔枝半點。
明荔枝卻如同垂死天鵝,抬高了脖頸仰視著狀若瘋癲的他的父親,赤紅眼眶裡有淚光瑩瑩,將落未落。
他卻滾了滾喉結,扯開一個笑容。
“我說啊。”
明荔枝清澈的聲線中,帶著決絕一切的惡意。
“你一直以來幫助的,其實是你的敵人。你怨恨世界奪走了母親,但實際上正是因為你二十年前拒絕了林不之,冷眼旁觀,最後才間接害死了母親。”
明言重重一愣,他緩緩睜大了眼眸,瘦削修長的身軀在發抖。
“不可能……怎麼會…………”
他踉蹌著想要後退。
明荔枝卻抬手,死死反手抓住明言的手掌,仰身逼近他。
“不敢承認嗎?明言,害怕發現你一直以來堅持的一切都是水花鏡月一場空?可是你已經做了,明言!是你親自把刀送進你最愛的人心臟,你不曾對世界溫柔,你有能力保護世界,可你沒有!”
“既然如此,你又憑什麼要求世界對你溫柔?”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明荔枝眼中砸下來,他卻隻是赤紅著眼,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詰問明言。
“你專注的汙染科技,建立在我母親的血肉屍骨上。”
“明言,這就是你做的事,認清現實吧!”
每一句,每一聲,都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紮進明言的心臟。
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痛到最痛有多痛?
明言恍惚著踉蹌抬頭,在穹頂照射下來的明亮光芒中,顫抖著眼睫難以承受光明。
有眼淚從他眼角滑落,打濕了眼睫,像是暴雨中將死的蝴蝶做最後的掙紮。
沒有人,愛他。
隻有懸鏡。
教會他如何去愛,給他愛,給他屬於人的溫度與家庭,讓光芒照進他的世界,成為太陽。
所以當很多年前,林不之上門拜訪時,明言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
林不之說:這是隻有你能做到的事。汙染剛從A國擴散不久,還是空白領域,如果不及時加以製止,最後一定會演變成全人類的災難。
林不之說:如果說世界上有誰能阻止汙染,那一定隻有你,明言。你的智慧,是被關在潘多拉魔盒裡救世的鑰匙。
他是怎麼回答林不之來著?
哦,對了。
他說:我不在乎。
世界毀滅與否,人類死傷多少,都與我沒有關係。我所在意的人,都在我身邊。
他那時以為,隻要能保護好自己深愛的人,其他人是死是活無所謂。
可未來的結局卻向明言血淋淋的揭露真相——所有人,都是相連的島嶼,沒有誰是可以獨善其身的。
如果做不到守望相助,那就會在黑暗中一同滅亡。
曾經明言向世界釋放的惡意,最終成為紮中他的回旋鏢。
疼得他無法呼吸。
明言仰頭看著穹頂熱烈的日光,他顫抖著緩緩伸出手,仿佛是想要觸及他的太陽。
在他的世界裡……墜落了十八年的太陽。
明言眼前一陣陣的耀斑,刺眼光線下眼淚止不住的流淌哽咽,在一片白光中,他無法克製的回想,瘋狂的幻想在他腦海中迅速生根發芽,藤蔓蔓延。
如果當年他沒有拒絕林不之,而是選擇成為特殊調查小組的科學家,提前二十年搞清楚汙染的真相,製止汙染的蔓延,讓晏安失望認為汙染無法帶來利益,也就不會有銜尾蛇項目的出現,自然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銜尾蛇實驗,波及全球,將楓映堂的母親卷入其中。
而那天載著明荔枝,開心唱著歌去給心愛的小兒子買玩具的明懸鏡,也就不會停下車,握住楓映堂母親顫抖伸來的手。
……也就不會死。
她會抱著明荔枝和新買的玩具熊,像過往每一個傍晚一樣,溫柔哼著歌,笑著走進彆墅的玄關,向聽到歌聲從廚房走出來的明言踮起腳索吻,滿眼笑意的與他分享今天一天的趣味,抱怨哪個老狐狸又為難她了,抱怨小荔枝不好好吃飯。
然後,她會在明言站在灶台前盛飯時,從後麵猛地抱住他,在他無奈提醒時,笑嘻嘻說,最喜歡言言了。
最喜歡……我了。
我的,懸鏡。
明言整個人都劇烈顫抖了起來,仿佛承受不住碾壓而來的海嘯,從精神到血肉,如同千萬年風化的雕塑般,迅速崩塌潰敗。
他死死咬住嘴唇,緊壓著的喉嚨間擠出破碎的哀鳴低吼,一聲聲泣血,仿佛將靈魂和所有生命力都擠壓著碾碎。
就像失去愛侶,在無邊曠野中孤寂流浪的野獸。
明言什麼都顧不上了。
他全身心都被明荔枝帶來的真相所擊垮。
前一刻還被他重視的演算紙,已經像廢紙般被隨意丟棄在一旁,計算機發出滴滴滴的錯誤警報聲他也毫不在意。
什麼晏洺席,什麼公式,什麼世界毀滅還是未來。
明言統統不在乎了。
他的眼睛裡,隻剩下過往明懸鏡的幻影。
明鏡台也立刻踹開明言,轉身動作輕柔的去扶明荔枝,在看到他脖頸上被勒紅的劃痕,頓時滿眼心疼。
“小荔枝……疼嗎?”
他想要觸碰,修長指尖卻又不敢靠近的懸在半空,趕忙回身喊雇傭兵去拿醫藥箱。
雇傭兵們都在跟從明鏡台前一條指令,爭分奪秒的從實驗室裡搜集數據和資料,這不僅將成為懸鏡集團的珍貴資產,更是拯救世界,逆向阻止汙染能量進入現實的理論基礎。
卻沒想到在這種緊張時刻,明鏡台竟然猝不及防又讓他們去找醫藥箱。
雇傭兵懵了。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明荔枝,頓時眼神死:…………
嗯,這傷真重,要是不趕緊包紮自己就好了呢。
唯一在乎明荔枝傷勢的,隻有明鏡台。
明荔枝自己都趁著明鏡台轉頭的時候掙脫了他,轉身瘋狂跑向實驗室中間的培養倉。
“這個東西怎麼停止?研究員呢,誰是負責它的!”
他焦急的嘗試著要停止培養倉的運作,終止小紀的破碎。
但設計繁複的操作台上不斷閃爍燈光,卻任由明荔枝如何按動都沒有反應。
他趕緊看向明鏡台。
明鏡台隻掀了掀眼睫,立刻就有雇傭兵會意,拎起角落裡捆成粽子的研究員,對方不肯開口就兩拳下去,頓時研究員的眼神都乖巧了。
“是,是我們負責調試的,但如果想要停下它,我們沒權限。”
研究員哭喪著臉:“秘鑰隻要兩個人有,一個是明院長,一個是晏先生,隻有兩道指令同時輸入才能停下進程。”
眼見著藍綠色波瀾中輕輕起伏的少年已經開始融化,明荔枝急得渾身是汗。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問明院長,更快。”
明鏡台將明荔枝的焦急看在眼裡。
他不在乎什麼實驗體,更無所謂小紀或者紀牧然的死活。但是,他們是明荔枝重視的人。
明鏡台反手扣住明言脖頸,西裝下繃起漂亮的肌肉線條,有力的臂膀讓明言根本無法掙脫開。
隨即,在明荔枝驚訝的目光中,明鏡台抓著明言拽向控製台,一把將他摔過去。
“停止程序。否則,現在就殺了你。”
明言被摔得不輕,半晌才緩緩站直身軀,可當他抬頭看見培養倉,麵對不久前還引以為傲的工程,他現在剩下的,卻隻有粲笑。
“死
或生,對我還有什麼區彆?”
他低下頭,看著眼前控製台一排排按鈕,緩緩闔上了眼睛。
“不應該,聽她的話的……不應該繼續活著。”
“到現在,連想要追上她一起走,也已經晚了……”
老道長說,明懸鏡已經離開了,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找不到她。
就連死亡,也是孤寂的。
明言無力垂下手臂,卻是慘笑。
下一秒,毫不猶豫按向操作台,快速輸入指令,隨即一拳砸向確認按鈕。
霎時間,整個實驗室紅光閃爍,警鈴大作。
研究員臉色大變:“自毀係統!”
“晏先生的高保密實驗室都有自毀係統,就是為了在最壞情況下可以銷毀一切,絕不讓敵人拿走任何數據。”
“我們會死的,都會死在這裡!”
明鏡台眼神一凜,立刻扯起明言:“你瘋了!”
明言那雙曾經眸光堅定雪亮的桃花眼,現在卻隻剩下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反正,你也是要來殺我,有什麼區彆。”
他懨懨垂首,慘笑著呢喃:“我是早就應該死了的人,為什麼又要留我?屬於我的世界,早就應該一同死去了。”
“已經,晚了十八年……追不上她了。”
被紅光淹沒的實驗室陷入混亂,研究員們驚慌失措,雇傭兵也焦急向明鏡台跑來,想要立刻護著他離開。
可當明鏡台伸手向明荔枝,卻被他拒絕。
“小紀還在那裡。”
明荔枝堅定道:“我要帶他一起離開。如果是老板,一定不會放棄他們。”
說著,他已經再次跑向操作台,試圖找到能打開培養倉的方式。
如果程序無法終止,那就乾脆砸開培養倉,強行帶走小紀!
明荔枝還記得自己去看望紀光的時候,小紀安靜坐在一旁的實驗台上,白色手術服下垂著纖細腳踝。那少年說,他想要成為人類,陪伴在紀牧然身邊。
是人……不是可有可無的實驗體,小白鼠。
想起小紀,明荔枝強迫自己在刺耳的警報聲中冷靜下來,尋找解決的辦法。
一定,一定有可以兩全其美的辦法!如果是老板在這裡,他會怎麼做?
“明先生。”
雇傭兵焦急想護送走明鏡台:“實驗室會在十分鐘後化為火場,先生,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明鏡台深深看了一眼明荔枝,果決下令:“你們先走。”
在雇傭兵愕然的注視下,明鏡台邊大跨步走向明荔枝邊脫下西裝外套。
“帶著所有參與實驗的人員和儀器,把明言所有演算草稿搜集好帶走,封存所有實驗數據一同撤離。”
明鏡台語速極快:“秘書,把實驗室的一切帶回懸鏡集團,立刻召一批人手開始逆向回溯數據工作。”
他皺眉:“明言一死,晏洺席拿不到公式,界壁也無法打開,這
很好。但如果另外兩處製止不及時(),還是會有能量衝破界壁進入現實。明言演算的數據⒅()_[()]⒅『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將成為我們修補界壁的機會。”
秘書趕緊應下,又惴惴問:“BOSS,那您呢?還有明小公子……”
“優先數據撤離。剩下的人手再留下來。”
明鏡台一指培養倉:“砸碎它。”
很快就有雇傭兵上前,嘗試砸碎這過於結實的玻璃罐。
明荔枝訝然看向明鏡台,眉眼間似有動容:“明先生……”
“你要的,我都會給你。”
明鏡台修長漂亮的手掌落在小荔枝發頂,輕輕拍了拍,溫柔又有力,是足夠可靠的天空。
“所以,答應我,下次不要再把自己卷入這麼危險的事情裡了。”
明鏡台勾了勾唇角,向明荔枝輕笑。
隨即他抬手摘下眼鏡甩到一邊,露出冷肅眉眼,大跨步走向操作台:“去吧,帶你朋友離開。”
他指向不遠處昏迷著被鎖住的紀牧然:“玻璃倉裡的那個,很快就會結束。”
明荔枝將昏迷的紀牧然搭在臂膀上,但在被雇傭兵護送著離開之前,他還是忍不住看向明鏡台:“明先生。”
“相信我嗎?小荔枝。”
明鏡台掀了掀眼睫,鋒利的眉眼如同堆積著高山凜冽霜雪,沉穩有力:“我承諾過你的事情,可有一次失言?”
明荔枝咬了咬牙:“明先生,你等我,我把紀牧然送出去,很快就回來。”
說完,他就帶著無意識的紀牧然向實驗室外跑去。
明鏡台深深注視著他的背影,揚了揚下頷示意下屬:“保護好小少爺。”
他淡淡道:“不要讓他再靠近這種危險的地方了。”
既然誘哄著把人勸走了,那自然就不會再有靠近的機會。
明荔枝會在雇傭兵們的保護下留在安全地帶,不會有被傷害的可能。至於明荔枝想要做的事,自然有他這個哥哥來完成。
明鏡台平靜收回視線。
明言犯過錯,沒能保護好他所愛的人,於是太陽寂滅,世界崩塌。
而相似的錯誤,明鏡台絕不會犯。
他逼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快速的成長,比所有人都要強,就是為了保護小荔枝。
為此,他不顧一切。
“BOSS!”
留在實驗室裡的雇傭兵突然嘶吼:“有援兵!”
“晏洺席留了後手,實驗室的自毀程序不僅是自毀,也會通知援兵趕過來!”
說話間,實驗室暗門已經打開,全副武裝的士兵黑壓壓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兩方就已經陷入膠著交火中。
明鏡台眸光沉沉危險。
“晏洺席。”
他冷嗬了一聲:“你早就猜到,會有人來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