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梅雨季。
暴雨如注沒有停歇,車燈打在雨幕上暈開一片反光,卻難以照亮更遠處的視野。
黑暗陰森,仿佛將吞噬一切,隻是注視都令人毛骨悚然。
商南明側首看了眼祈行夜,在對方做出手勢,示意已經準備好後,就沒有停頓的繼續向前開去。
越野車穿行過雨幕,無聲滑進黑夜。
就在同一時間,商南明與林不之的通訊突然中斷,幾人的身影也在眨眼之間,就從衛星圖像上消失了。
仿佛是進入了黑洞地帶。
“局長!”
情報部驚慌報告:“失去商長官一行信號。”
林不之緩緩放下手中終端,無聲歎息。
“我知道了。”
再抬眸時,他依舊是笑眯眯的溫潤模樣:“南明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後方成為一線堅實的後盾。”
“擺好慶功宴……等待他們凱旋歸來。”
與此同時,商南明一方,也發現了通訊截斷的情況。
幾乎就在他們穿行過雨幕的一瞬間,仿佛衝進了一道看不見的大門,身體和知覺恍惚一瞬,好像隻是大腦走神了一秒鐘般悄無聲息。
等再回過神時,眼前的場景沒變,但一切對外通訊,卻都無聲息的消失。
他們陷入了與世隔絕的孤島。
商南明握住方向盤的手掌隻停頓了一瞬,隨即絲毫沒有被這個“小插曲”影響,繼續穩穩向前行駛。
失去導航,就連車燈也在大雨滂沱中近乎失效,照不亮遠處的道路。
商南明完全是憑借著自己嫻熟高超的駕駛技術,加上過目不忘印在腦海中的地圖,在向失蹤事發地最核心的村莊駛去。
村莊極偏僻。
就算是平日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也要在崎嶇山路上小心顛簸幾個小時,繞過重重彎路,才能在進入一重山後,再進入一重山,繼續往前開上幾公裡,再繞過一座山。
這才算摸到了進村的路。
商南明查看過任務工作日誌。
在晉南這第三批調查官進村莊時,已經清晰意識到村子出了問題,很有可能已經變成了汙染巢穴。就將防線設在了村子外圍,留了一名調查官看守,防止無辜路過人不知情進入。
而正因為那名調查官,晉南等人的失蹤以及現場情況,才得以被清晰傳回來。
但那調查官也身負重傷,隻來得及將情報交給徐台硯,就昏死過去,如今正在醫療部搶救。
林不之最初下令時,防線已經撤到了村莊外第一重山路口。
商南明又命令眾人再退後。
到現在,村莊有可能造成的影響越來越大,防線也一退再退,武裝守衛已經是在第三重山外設立關卡。
而防線內的所有村莊和鎮子的人,也都緊急撤離,以防被緩慢擴散中的村莊波及。
商南明等人在失去信號時,就已經遠遠超過防線,深入中心地帶。
但距離真正的村子,還是有些距離。
車外的雨下得很大。
六月,暴雨無情,如天幕傾塌。
雨點如冰雹般氣勢洶洶砸在車窗上,劈裡啪啦的震響令人膽顫心驚,唯恐下一秒玻璃就會被砸碎。
深山,荒郊,暴雨的深夜,四周漆黑的安靜,雨幕隔絕了一切聲音。
安靜得令人心慌。
坐在靠車門處的明荔枝緊緊揪住胸前衣襟,忐忑不安的看向車外,總覺得外麵有吃人的野獸在注視著自己,讓他慌得心臟瘋狂跳動。
令後麵兩排座位上的幾人頻頻側目。
宴頹流嗤笑一聲:“小荔枝,你的心跳聲都比雷鳴還響了。怎麼,怕下雨?”
她抱臂斜倚,懶洋洋問:“要不要給你念童話書啊?”
車內頓時“噗!”的笑出聲。
明荔枝羞得麵紅耳赤,連忙解釋道:“不是,我就是覺得,今晚這雨大得有些離奇。我活到現在,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雨。”
“畢竟是城市的小少爺麼。”
白翎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明家那兩位就算再可怕,也不會把自家嬌滴滴小公子扔到荒山野嶺生存戰。”
話音落下,不等明荔枝反應,她就迅速雙手掐住明荔枝的腰,不由分說將他從原位舉起來,和自己換了個位置,從靠車窗到座椅最中間。
明荔枝還在愣神中,都來不及害羞抗拒,就已經完成了調換。
“誒??!!”
他驚恐:“白同誌你自重!”
“…………”
白翎羽無語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車窗外:“你不是害怕雨聲?”
第二排坐了三個人,明荔枝和白翎羽調換之後,他就被白翎羽和陳默左右夾擊,也剛剛好是整輛車的最中間,前後左右都挨不到雨聲。
安全感爆棚。
誰要是能在3隊左右護法,還在前有商南明和祈行夜這兩尊大神,後麵鎮著餘荼和宴頹流這兩位殺神的情況下,還能動到明荔枝分毫,那就真的是童話故事了。
明荔枝這才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趕緊紅著臉向白翎羽道謝。
“沒事。”
她掐了把明荔枝軟乎乎的臉,漫不經心道:“所以回去之後能點菜嗎?”
有些菜做法複雜耗時長,白翎羽饞得不行,明荔枝也不願意做。
這回她總算是有正當理由,理直氣壯提要求了。
另一邊的陳默:……什麼挾恩圖報。
“但我吃晚飯前,剛看過氣象分析,這個時間這個地區,確實不應該有這麼大的雨才對。連冷空氣雲團都沒有,都被秦嶺擋住了……它要怎麼下?”
明荔枝還是憂心忡忡,試圖向白翎羽解釋,自己的擔心是有原因的。
雖然明荔枝的本專業是生物,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作為偵探社兼職生的小荔枝,和他老板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愛好。
祈行夜是因為窮而選擇了彩虹拚圖,而明荔枝——對地球生死存亡的擔憂,讓他時時刻刻注意著地球的動向,以及任何有可能摧毀地球的危機。
包括但不限於:小行星撞擊地球,太陽活動,氣象。
像個陰謀論學家一樣,每天都覺得地球能死上幾個來回。
並且無一例外的,這些災難的主導者,不是明言就是明鏡台。
白翎羽:“…………”
她抽了抽嘴角,嫌棄的往旁邊躲了躲:“師父彆念了彆念了,我沒有緊箍咒也聽不懂!”
她一個過於專精的武.器學者,炸.藥專家,讓她去試圖理解明荔枝口中那些渦流氣團的,實在是有些難為人了。
中間一排的兩人鬨哄哄,倒是也讓車裡的氛圍鬆弛了不少。
其餘人都在關注於CB2770案件,餘荼也趕在沒有抵達村莊之前,趁機讓宴頹流幫自己換了藥,又慢悠悠讀起了案件周邊衍生的事件。
比如已經失蹤的專案組,在駐紮村莊這段時間的調查結果。
在確認這是一起汙染案件後,情報部專員就已經依例向轄區要求移交全部資料。
即便這是一起尚未被偵破的惡劣凶殺案,並且在調查未明晰之前需要嚴格保密,以防止被泄露給媒體亂寫亂猜。但汙染的權限等級高出所有案件,為最優先事項。
即便轄區並不願意移交,但也無可奈何,隻能將自己手上現有的證據全部上交。
其中就包括專案組的法醫們,對在水庫裡打撈出來的一百多具屍骨的鑒彆結果。
餘荼修長手指從終端屏幕滑過,骸骨照片立刻迅速向下滾動,仿佛沒有儘頭。
就連早已經習慣於死亡和屍骸的餘荼,都不由得挑了挑眉。
人有206塊骨頭,但專案組從河底打撈上來的,卻足有幾千塊之多。
其中很多人不僅被分屍,就連堅硬的大腿骨和頭蓋骨,都被細細的切割成了碎塊。
像豬肉餡一般被剁得粉碎。最小的一塊,甚至隻有半厘米寬,還不及許多石子大。
可餘荼一目十行迅速看過資料,卻意識到一個問題:所有骨頭的碎裂,都極為規律的大小一致。
……規律得超出科技限製了。
“這種殺人手法,我還是第一次見。”
她饒有興致的點了點其中一張照片,示意宴頹流看:“你見過切斷口這麼平整的碎骨嗎?還是泡在水裡二十年不變樣的。”
雖然餘荼並非專業法醫,但她殺過的人,比任何一位法醫見過的屍體都多。
龐大的認知基礎讓她從實踐中學習,專業程度不遜於任何一位法醫。
法醫在這張照片下做的備注是:[性彆不明,推測年齡在7-11歲,死亡時間20-22年間。推測使用切割工具:電鋸。]
但餘荼敢肯定,這是電鋸所達不到的精度。
況且過了二十年,泡在水裡的碎骨竟然還維持原來斷裂時的光華。
這可能嗎?
人骨並非實心,而是有孔隙,會吸水,長時間浸泡在水中,會令骨骼雖時間逐漸變形。雖不明顯,但終究不等於零。
而電鋸……
餘荼嗬笑一聲:“現代工業的技術精度,還達不到完全光滑的程度。”
“這種傷口,我隻在一個地方見過——明言的實驗室。”
提起明言的名字,明荔枝頓時支棱起小耳朵,暗搓搓關注。
餘荼漫不經心按壓著終端屏幕,眼神卻晦暗不明:“超高精度寶石切割,明言在傳統技術的基礎上又進行過數次升級迭代,直到今年年初才終於做到他滿意的程度。”
“這項技術,現在被應用於新一代汙染特武器的生產中,要求零部件連哪怕0.01微米的誤差都不能用,以防止汙染的滲透和泄露。”
她緩緩看向宴頹流,問道:“連明言都在今年才做到的事,是怎麼出現在二十年前的水庫水底的?”
專案組為這次案件的定性,是連環殺人狂,二十年間隻對特定的群體出手,並且在同一地點棄屍。
可要餘荼說,如果這真是連環殺人狂的話……她不介意請那位殺人狂到科研院,當座上賓。
用這樣遠遠超過時代的技術殺人碎屍?
如同核.彈.打蚊子一樣,令人發笑。
“我看了法醫報告。”
副駕駛上的祈行夜忽然回首,接著話頭繼續道:“那些骨骼的測齡很有意思。”
他歪了歪頭,問道:“所有死者,最大不超過二十歲。放在正常家庭裡,正好是被父母長輩牽掛的年紀,為什麼失蹤了卻沒有人報案,甚至都沒有人說一句?”
要知道這裡並非大城市鋼鐵叢林的冷漠,住十年都不一定知道鄰居是誰。
事發水庫周邊的村莊都相對閉塞,雖然也有年輕人外出打工,但村民彼此之間熱情又好奇,恨不得連隔壁家晚飯放了幾粒鹽都打聽清楚,要是誰家孩子出了事,那就更是個大新聞。
不到一天時間,就能傳遍十裡八鄉。
放在這起案子裡,卻二十年沒人知道?
“二十年間,一百多個未成年集中死亡,不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足以載入轄區曆史的轟動大案。偏偏在此之前,連個水花都沒有。”
祈行夜抬手搭在椅背上,仿佛郊遊般悠閒,笑著問餘荼:“你覺得會是為什麼?”
見祈行夜這副模樣,餘荼挑挑眉:“你已經有結論了?”
他攤手,但笑不語。
“是有猜測,但還需要到現場具體驗證。”
祈行夜笑道:“我們現在還不知道,CB2770到底和這上百具屍骸有沒有關係。究竟是兩者剛好在相鄰的地點發生,還是有所關聯……都要先到村子才能知道。”
“大概還要兩個小時。”
商南明心中飛速估算,平靜接話道:“如果不會遇到鬼打牆,一切順利的話。”
越靠近村莊的地點,商南明的車速就越發慢下來。
就算現在沒有中斷信號失去導航,在暴雨如注的深夜,也沒有任何人敢在山區快速行車。雨水猛烈衝刷下,很多山中地貌都會快速改變,即便精準度再高的導航,也不可能做到每秒鐘實時更新。在不熟且危險的地形中,隻能耗費更長時間。
但祈行夜幾人也不在意,絲毫沒有慌亂,反倒在車裡討論開了,交換彼此對案件的看法。
車外暴雨猛烈撞擊車身驚心動魄,車內倒是一片其樂融融。
對這幾位血雨腥風中殺出來的調查官來說,實在是連害怕都懶得害怕。
宴頹流手中那把.槍.拆了又裝,裝了又拆,那漫不經心的模樣不像是真的要裝槍,反倒隻像是思考時下意識的手部動作而已。
驚得明荔枝趕緊離得遠了點。
該不會走火吧?怪嚇人的。
就算明荔枝之前有什麼擔憂,在這樣一群怪物中間,恐懼也早已經煙消雲散了。再加上感知到他的心情,安靜趴在他身上的狼犬暖呼呼的皮毛,他的心也漸漸沉定下來。
明荔枝轉過頭看向車窗外,眉頭依舊沒有舒展。
他按了按心臟的位置,強壓下從靠近村莊開始就沒來由的心慌。
這座村莊……給他的感覺,就像明鏡台。
壓力如山嶽般撲麵而來,恐懼和威嚴幾乎能將人壓垮。
那是人對未知力量的敬畏。
暴雨半點沒有停歇的趨勢。
好在車燈依舊頑強照亮了雨幕後的世界,讓村莊的輪廓逐漸出現在眾人麵前。
遠遠的,祈行夜就看到了停在村口的幾輛車。
雖然看不清字樣,但看製式也能猜得到,這就是專案組的車輛。
其中兩輛大巴車,應該是運送專家組的。還有一台冷凍車,是存放搜集到的屍骸證據的。
其他幾輛雖然沒有明顯標識,但祈行夜猜測,應該都是專案組的人失蹤後,後續想要進來營救他們,卻反被留在這裡出不去的人。
隻是奇怪的是,車輛既然都在這,卻沒有見到調查局標誌性的黑色越野車?
祈行夜:“?”
他伸頭看了好幾眼,納悶道:“是停放在彆的地方了嗎?怎麼沒看見晉南他們的車?”
私人偵探的職業習慣。祈行夜是不會放過任何細節的類型,自然也在出發之前,看過了晉南等人前往村莊執行任務時,所攜帶的裝備設備清單。
三批人,前前後後一共開走了五輛車。
調查局製式的越野車不同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