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生意人自居,卻建造汙染實驗室,擴大汙染。既然靶向利益,那難道世界上所有行業,都沒有比汙染更賺錢的了嗎?”
祈行夜沒有握住陸晴舟伸來的手。
他隻是反問:“在你眼裡,汙染究竟是什麼——這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陸晴舟一頓,慢慢收回手掌,笑了。
“每位生意人經營的方式多有不同。有著眼於眼前利益的商人,自然也就有如同呂不韋一樣,投資未來的人。”
“汙染在我眼裡,是未來。”
陸晴舟抬眸看祈行夜,笑道:“孩子已經死亡,那再如何哭喊,也哭不回性命——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哀悼是沒有用的。隻有去思考如何利用,才能及時止損,不是嗎?”
1999年,汙染第一次入侵現實。
那一年,陸晴舟五歲,在尚不知情時,世界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很多年後,當陸晴舟親眼看到汙染物殺死了整個會議室的人,到處都是鮮血淋漓的破碎屍骸,隻有他一個人僥幸存活時,他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為什麼要任由怪物殺死我,而不是我掌控怪物?
“就算是祈老板所在的調查局,也沒有辦法驅趕汙染物,關閉縫隙,修補界壁,讓世界重新回到1999年之前。不是嗎?”
陸晴舟輕笑:“世界在變革,而無法意識到時機已經到來,抓住機遇的人,會被時代所奴役。”
“反抗不了的,那就乾脆掌控。汙染對於我,就是這樣的東西。”
“況且。”
陸晴舟垂首看向自己的手掌。
血液在血管中流動,溫度與柔軟,身為人所應該有的生命力……
“汙染科技,並非空中樓閣。”
他笑道:“我就是最好的證據之一。”
死而複生。
幾千年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終極目標,如今卻輕而易舉的在汙染科技下實現。
正如曾經遠洋控股向富豪們宣傳的那樣:擁抱未來。新的科技,帶來劃時代的進步,在汙染之上,人類將超越生老病死種種痛苦,儘情享受作為“人”的生命。
而不是囿困於病痛死亡,因親人愛人的離去而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遠洋控股在這一點上,沒有欺騙慷慨解囊的投資者們。”
陸晴舟轉頭,指向眼前的廢墟荒野:“祈老板,你眼前的廢墟之城,不僅僅是廢墟。”
“它還是整整六次完整科技輪回的結晶。”
從無到有,從農耕的棍棒到探索宇宙,整個科技進展的過程,第二世界經曆了六次。
即便每次都以戰爭和毀滅結局,但在同一顆星球上,終究還有前人的記載留存。
前人在科技上的錯誤和彎路,為後來者指引了清晰的方向,於是在經曆過反複的剔除錯誤和修正之後,第二世界的科技,爐火純青,其所抵達的高度,絕非目前的現實世界可以仰望的。
“既然這個世界已經走過了一次那條路,那為什麼我們還要浪費時間,再走一次?”
陸晴舟微笑著問:“如果我們所需要做的,緊緊是俯下身,放下高傲,接受未來科技,就能超越我們本身所囿困的局限。”
“那為什麼不去做?”
第二世界繞過界壁,送往現實的,隻是一團無形的能量體。
雖然如今的第二世界已經失去秩序,曾經頂尖的科技也大多散落廢墟,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祖上也闊過。這樣的科技水準放在現實的科技麵前,與窮人暴富無異。
陸晴舟雖然很想立刻拿走第二世界的全部科技,但就連管理署本身都無法送更多物質穿過界壁,進入現實。
又遑論陸晴舟。
“唯一遺憾的是,我們無法直接從第二世界拿走,還是隻能通過對穿過界壁的汙染粒子進行研究,才能把這科技濃縮的結晶,變成我們自己的。”
陸晴舟笑道:“不過,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我們還是懂的。慢些,倒也無妨。”
他將自己所知道的第二世界情報,隨口說給祈行夜聽,似乎不加防備。
祈行夜挑眉:“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他追蹤過陸晴舟,自然知道對方絕不是熱心腸的性格。一個曾經將自己完美隱匿在黑暗中的人,會突然轉了性子熱情提供情報嗎?
陸晴舟低笑出聲:“因為祈老板有拉攏的價值。祈老板知道,什麼最貴嗎?”
“情報,人才,然後才是科技。”
“祈老板,你所在的那條船,要沉了。真的沒有興趣換一條船,度過審判日的大洪水嗎?”
陸晴舟笑著問:“調查局能給你的,我們也能給你。為什麼祈老板不考慮我們呢?”
祈行夜:“調查局給發老婆,你們給嗎?”
陸晴舟:“……???啊?”
他看上去茫然極了。
祈行夜攤手:“看,你們不能吧。”
“調查局有商商,你們沒有。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他笑眯眯道:“懂了吧,這叫核心競爭力。”
遠在調查局的林不之:“阿嚏!”
他疑惑:誰說我壞話?
陸晴舟:“…………”
商,商南明嗎?
陸晴舟很想說我們那什麼都有,但一提到商南明,還是沉默了。
沒辦法,這個……真沒有。
單是聽到商南明的名字都恨不得繞著走,陸晴舟怎麼敢再說什麼。
“但既然遠洋控股是你們的地盤,又為什麼要自廢武功?”
祈行夜問出了從很久之前就產生的疑惑:“我曾經以為你為遠洋控股工作,但現在看,你另有其主,遠洋控股也不過是你們的版圖之一……”
“你一直在說的‘我們’,究竟是誰?”
祈行夜:“就算我要跳槽,也總要知道要去的究竟是諾亞方舟,還是破船一張吧。”
陸晴舟麵無表情:“我們沒有商長官。”
祈行夜:“…………”
“這麼記仇?”
陸晴舟:嗬嗬。
“不過,對於一個已經死去的家夥,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它死亡的原因。”
陸晴舟頷首:“因為遠洋,失控了。尼爾·漢克失去了信仰。”
“我們不是壞人,祈老板。正如在銜尾蛇時,我對你說過的,我們不過是想要探索未來不同的可能性,在茫茫海洋中,為人類摸索出一條可行的道路。”
陸晴舟微笑:“對我們而言,重要的不是錢。不論是錢,勢力,還是其他一切,都不過是手段。”
“隻有未來,才是我們必須要抵達的目標。”
“但是,尼爾·漢克他老了,開始畏懼病痛和死亡。像每一個衰老的人一樣,他怕死,自私的開始隻為自己做打算,遺忘了自己最初接受資助,建立遠洋,進行汙染研究的初心。他眼裡,隻剩下他自己和錢。”
陸晴舟冷嗬:“所以他死了……死不足惜。”
陸晴舟確實曾經為遠洋控股工作——當他們有共同的目標時,他不吝嗇於用自己的血肉鋪就通往未來的路。
即便會有死亡和犧牲,但與人類的未來相比,無足輕重。
不論是他人的性命,還是陸晴舟自己的。
自詡為生意人的人,卻比滿口情懷理想的人,更將理想付諸於實踐。
所以,當遠洋控股背叛了它自己的誓言,違背初衷,陸晴舟這個最強王牌的助力,就成為了反刺向遠洋控股的刀。
龐然大物,不過短短一月之內,土崩瓦解。
隻是……銜尾蛇的死亡,和尼爾·漢克筆記本的丟失,不在陸晴舟的預料內。
【我逐漸在對銜尾蛇的實驗中意識到,擺在我麵前的,不是三百萬人的死亡,擴散的世界性災難,而是可以導向百億人的未來——我們可以選擇的,充滿希望的未來。】
【人生中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令人激動。於是從今日起,遠洋實驗室正式建立,對汙染科技的研究起航。而我所求,不過是在奠定未來的基石上,能刻上我的名字:尼爾·漢克。】
“隻是可惜,到最後,尼爾還是沒能戰勝他人性本能的貪欲。所以,我隻能送他去死——他的死亡,才能成為鋪就未來的基石。”
陳舊泛黃的筆記本被緩緩合上。
骨節分明的手掌落在本子上,男人筆挺修長的身影,逐漸隱沒在陰影中,與黑暗融為一體。
“到出發的時間了。”
男人起身,離開寬闊書房。
…………
商南明從接到楓映堂的求助後,就馬不停蹄的直奔向華府。
十二小時的航行時間,在商南明的嚴苛要求下,硬生生縮短到了八個小時。
落地華府機場的時候,等候的5隊雨隨行也不由吃驚:“商長官比預計中早到很多。”
“有楓映堂消息嗎?現在能確定他的隨行人員和所在地點嗎?”
飛機停穩,不等懸梯放下,商南明就直接動作利落的一躍而下,穩穩落地,大跨步向前走去,氣勢驚人。
為了防止與官方行為掛鉤,商南明少見的在出行時換下製服,深灰色風衣在身後翻飛,狂風中依舊屹立如山。
雨隨行小跑了幾步才跟上他的步伐,見他想要離開機場,連忙想要阻攔。
“不行!商長官,太冒險了。”
“機場尚屬於無國界地區,如果您不離開機場,就算華府和特工局那邊有什麼打算,也無法對您做什麼。但您離開機場,就進入了A國領土。在並非公務訪問的情況下,豁免權無法涵蓋您……”
“在那裡等待救援的,是我的副官。”
商南明打斷雨隨行的勸說,聲線冰冷:“身為長官,不應當躲在下屬身後,而應該站在下屬麵前,確保他的安全。”
他垂眸看雨隨行,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堅定:“立刻尋找楓映堂。”
雨隨行眼神複雜,半晌,他歎了口氣:“您與嬴長官說的一樣,果然,我無法勸住您。”
“機場大門外,有一輛車在等著您,您需要的所有設備,都在車上。”
雨隨行擔憂:“因為並非正式行程,為了掩蓋蹤跡,儘可能不驚動特工局,我無法調動太多5隊成員,能輔助您參與到這次任務中的,隻有我和另外一位調查官。”
“另外那位調查官正在追蹤楓副官的蹤跡,我也立刻要去引開機場附近的特工局布防。商長官,您隻能自己去找楓副官了。您……”
雨隨行的神情是掩飾不住的憂慮,很想再勸商南明改變心意。
但商南明隻是利落揚手製止:“不必再議。”
“現在的最優先指令不是我的安全或者長官身份,而是楓映堂。”
他平靜道:“是我向楓映堂下令,那自然,我有保護並找回他的責任。我是他的長官。”
說罷,商南明邁開長腿離開機場,徑直坐上越野車。
快速消失在了高速路的車流中。
雨隨行看著商南明離開的方向,長久無法回神。
直到手中終端響起,他才恍然低頭,看向終端亮起屏幕上的情報。
隊員:[隊長,已確認楓副官與未來科技總裁晏洺席同在,兩人攜胡未辛調查官正在逃亡中,胡未辛前輩狀態糟糕,找到的醫療檔案顯示,他的槍傷已經發炎感染,目前高燒中,狀態危急,急需優質醫療救援。不能再拖了。]
雨隨行捏了捏鼻梁,歎氣:“我當然知道……”
但問題是,關鍵不在於他想不想。而是無法從包圍圈中救出幾人,又在逃殺的顛簸路上救治胡未辛的問題。
楓映堂在晏洺席的幫助下,成功拿到了尼爾·漢克生前的筆記本,據說那上麵記載了所有關於銜尾蛇的重要信息,對汙染的研究超越世界水平,是真正的銜尾蛇二十年結晶。
可資本逐利。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這條消息就在暗地裡的圈子裡傳開。
有垂垂老矣但想要青春長生的國會議員,有打著收繳旗號的特工和律法機構,也有想要一窺遠洋控股搖錢樹的資本財團。
至於本來就知道遠洋控股的算盤,並且曾經慷慨投資的富豪們,更是聞風而動,想要兌現遠洋控股當年的承諾。
尼爾·漢克死了。
但沒有人在意。
隻要他留下的藏寶圖還在,就足夠。
不,這樣更好。財寶沒有守護神,任由取用。
楓映堂手裡的筆記本是海洋中唯一一滴血,可四周,鯊魚群聚,誰都想要撲上來咬一口。
隨著楓映堂等人陷入危機的時間拉長,察覺到異動的人們消息靈通,也很快就意識到了今晚的追逐,紛紛加入其中。
整個華府都仿佛陷入了追逐的狂歡。
街上到處都是呼嘯而過的越野車和雇傭兵,槍械子彈不要錢的散落,滿地彈殼,抬頭望去街道上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被波及爆炸的建築,以及翻倒燃燒的車輛和屍體。
殺不完。
一批批雇傭兵亡命徒前赴後繼,都為了利益紅了眼,顧不得自己的死活,壓上一切□□來一次豪賭。
贏者通吃,敗者化灰。
就連華府周圍城市的雇傭兵,得到消息後都在快速向這裡聚攏,加入支援。
整片地區黑暗世界裡的人都陷入了瘋狂,撕扯掉平日裡和善的假象,為了爭奪利益而心神動搖,嘶吼著大笑著,幻想著自己成功拿到目標後的美夢。
為利益發了瘋的人們,再也無法被秩序管控。
即便是掌控著華府暗中最大雇傭兵部門的晏洺席,也逐漸吃力,似乎再難以震懾那些平日裡根本看不上眼的混混雜魚。
身邊保護的人在一個個倒下,可敵人的數量,卻不減反增。
從六角基地一路逃殺離開,到現在,楓映堂身邊,隻剩下了晏洺席。
“轟——!”
車輛被RPG擊中,猛地炸開後被力量衝擊波推翻,車輛被拋出去很遠,接連翻滾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
而在爆炸發生的瞬間,晏洺席第一時間撲向楓映堂,用自己的身軀將他牢牢護在身下。
車輛接連的翻滾使得車內的人遭受猛烈撞擊,天旋地轉間,意識模糊,溫熱鮮血從額角蜿蜒,模糊了視野。
楓映堂顫了顫眼睫,努力睜開眼,但撞擊卻還是令他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楓映堂,楓映堂!”
有誰捧起了他的臉,焦急的呼喚聲在耳邊響起。
楓映堂模糊看去,隱約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啊……不是商長官啊。是,晏洺席。
“晏洺席……”
他下意識喃喃,眼前逐漸清晰,意識回籠。
然後他才看清——哦,原來不是自己的血。
是晏洺席。
撞擊發生的瞬間,被護在懷中的他毫發無傷,反而是晏洺席承受了所有撞擊,發絲淩亂散落在鬢邊,鮮血從額角蜿蜒流淌,染紅了脖頸。
但看到楓映堂沒有異樣後,晏洺席卻毫不擔心自己的情況,反而因為楓映堂的平安而鬆了口氣。
“你沒事就好。”
然後,他才抽出注意力向四周看去。
車子在翻滾後停住時,正好徹底顛倒過來,車頂朝下。
最糟糕的情況。
車窗碎裂,滿地流淌的機油和血液中,到處都是散落的玻璃碎茬。
司機靜靜倒在駕駛位上,撞在擋風玻璃上的頭顱血肉模糊,一動也不動,應該已經死亡。而副駕駛上,晏洺席的守衛隊長同樣沒有聲息,不知生死。
可透過碎裂的車窗,楓映堂卻看到有靴子踩踏著滿地碎片,在火海中向他們走來。
“晏洺席,你還能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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