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說到做到。

他帶商南明回偵探社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出一間書房,采購家具,認真布置。一晚上的時間就將堆滿繁多檔案箱的書房,改造成可以住人的臥房。

——當然,家務活是明荔枝負責完成的。

在祈行夜忘記布置房間,第三次歡呼著在床墊上跳蹦蹦床時,明荔枝終於忍無可忍,將祈行夜丟出門外,一擼袖子氣勢十足的要求在他整理好之前,任何人不許進來。

不等祈行夜露出可憐模樣,明荔枝就將他按在小院裡的藤椅上,劈頭扔給他一摞軟墊,祈行夜手忙腳亂的剛接住,旁邊小桌上就“咚!”的一聲被放下了一壺熱茶。

“好!就在這呆著!”

明荔枝轉身,氣勢洶洶折返客廳。

玻璃門“嘭!”的一聲關上。

祈行夜抖了抖,無辜又可憐的看向旁邊的商南明。

這位在調查局備受尊敬的特殊長官,在進入家務打掃大總管狀態的明荔枝麵前,也愛莫能助。

祈行夜吸了吸鼻子:“阿嚏!”

迫於寒冷,祈行夜終於動作起來。

廊下被布置一新,藤椅上鋪好軟墊,從小院角落被搬回來的小火爐劈裡啪啦的燒著火,溫著熱騰騰的紅茶,身後落地窗透過來的燈光明亮昏黃,暖意融融。

祈行夜將自己摔進軟乎乎的椅子裡,長長喟歎。

他側身,眉眼含笑的看向商南明,遙遙舉杯邀請:“能飲一杯無?”

商南明愣了下,隨即慢慢走過來,在祈行夜身邊的藤椅坐下。

小院極安靜,樹影搖曳,圍牆上立著兩隻鳥雀。

老城區特有的韻味緩緩彌漫開來。隔絕了城市喧鬨,變得安詳平和,令人放鬆。

“調查局那邊,明天還要再去嗎?”

祈行夜懶洋洋問:“明天還要回去報道的話,你幫我打個卡?我就不去了,起不來。”

他哎呦呦的叫喚:“早起太可怕了,要命!”

祈行夜已經在軟墊裡癱成沒骨頭的一團,懶洋洋的悠閒。

商南明手持茶杯,腰背依舊挺拔,風姿不凡。

茶杯擋在唇邊,遮住了淺笑:“如無急事,不必再回去,更不用打卡。”

他輕描淡寫道:“我把局長抓回來了。”

祈行夜:“!”

他猛地起身,驚得身上的蓋毯都掉了:“臥槽!你抓局長???不會被記小本本嗎?”

雖然他沒有親眼見過調查局局長林不之,但是從調查官們推崇敬仰的口吻和神態來看,那也是個不能輕易招惹的人物,禦下有方。

商南明這種行為,是不是就叫領導夾菜我轉桌?就算是特殊長官也會被暗鯊掉吧!

商南明輕笑:“隻是讓機動1隊的人負責護送局長回調查局總部而已——年前做不完工作,就不用出門了。”

“畢竟局長是他,在其位,謀其政。僅此而已。”

商南明一筆帶過,很快就不在意的轉換了話題,閒聊問起祈行夜之前的委托案。

祈行夜卻忽然冷得抖了抖,目光小心翼翼。

特殊長官……好可怕,好黑,他甚至還在笑。

他忽然明白了商南明理智得隻要合理就能被說服,很好說話的樣子,卻依舊令各部門負責人又敬又畏的原因……

鑒於明荔枝以後的“兼職”要占用很多時間,因此他向學校遞交了校外自行學習申請。

京城大學的學術氛圍濃鬱,並不拘泥於傳統。校方認為校內天才雲集,如果按照填鴨式硬性教育,反而會磨滅靈性,令天才泯然眾人矣,因此麵對真正有天賦的學生,學校極為寬容,采取“唯結果

論”方式。

學期中間的時間,學生去哪裡學習實習或者校內校外都無所謂,如果學生認為任課教師水平交不了自己也無所謂,自學或另找老師,跟隨其他科研組都隨意。隻要期末考試出席並成績全係前5%即可。

明荔枝本來還有些擔心自己的申請不會通過,但祈行夜看出他的焦慮,果斷給秦偉偉打了電話。

秦偉偉:“…………”

被煩得一個頭兩個大的係主任咆哮,又被自家親學生笑嘻嘻的撒嬌請求打敗,揉著太陽穴給明荔枝的老師打電話,做擔保人。

生物製藥係係主任:“?”

為什麼你一個民俗學的來給生物的學生做擔保?相差得也太多了吧?!

但祈行夜絲毫不擔心。

“放心好了,偉偉雖然英年早禿,但是彆看他一個糟老頭子沒人愛,他還是有優點的——他朋友多。京大從校長到門衛大爺,都是他朋友。”

明荔枝滿眼小星星崇拜:“老板好厲害!”

秦偉偉:“?”

“苦力是我出的,人情是我送的,為什麼你感謝的是祈行夜那祖宗!”

但最後,明荔枝還是有驚無險的接到了係裡的電話通知,並警告他:“申請雖然是通過了,但自由不等於可以玩耍!考試成績不行,下學期是有可能退學的!”

祈行夜拍著胸膛向明荔枝保證:“放心,我教你!”

明荔枝:“?老板我不是民俗學,也不能作弊……”

祈行夜:“想什麼呢?我沒說過,我以前大學時給彆人替過課嗎?生物製藥的知識複習一下就能回憶起來,沒問題!”

剛好在和商南明聯線開會的楓映堂,不小心聽到這話:“…………”

這就是當年最高分的底氣嗎?天才恐怖如斯!

明荔枝歡呼一聲,對祈行夜重新恢複了熱情討好,老板長老板短,就少根尾巴瘋狂搖晃了。

他也將這件事打電話告訴了班長,認真報備。

班長張麗剛從圖書館走出來就接到了電話,她愣了下,擔憂的問了很多,才不太放心的叮囑明荔枝注意安全,有事及時聯絡。

電話掛斷,她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倒映出她的模樣,悵然若失。

身邊朋友撞了撞她的肩膀回神,打趣道:“怎麼,喜歡明荔枝?”

張麗懊惱:“沒有!不要亂說。就是……”

她想了想,擔憂:“你不覺得明荔枝看起來很好騙嗎?聽說他家裡條件不錯,被保護得太好了,我怕他在外麵會被人騙走賣掉,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朋友:“哦~~我信了,真的。”

旁邊朋友起哄,張麗笑著否認,在大路儘頭和朋友們分手道彆。

因為經常泡圖書館到淩晨,總是錯過寢室的宵禁時間,所以她乾脆搬到了學校外居住。

順著圖書館旁邊的偏門出去,隻需要穿過天橋再拐進小巷子,就能到她租的房子。

但今晚,路燈似乎比以往都要昏暗很多,因為冬日,路上行人越發稀少,偏僻處甚至一個人都沒有。

張麗心裡發慌,加快了腳步。

天橋的橋洞下,有流浪漢縮在撿來的破爛堆裡取暖,旁邊還放著撿來的吃食。

見到有人走過來的身影,流浪漢咧開嘴巴,笑著向她點頭:“小姑娘,天黑得早,早點回家。”

張麗有些害怕,腳下方向一轉向旁邊偏去,想繞過流浪漢的位置。

但她瞥見地上冰冷冷臟兮兮的吃食時,還是猶豫了一下,從書包裡掏出下午沒吃完的麵包,小心翼翼靠近,彎腰遞過去。

流浪漢驚喜,連連道謝。

張麗心裡一鬆,也有些高興,還有些愧疚於

自己剛剛的猜忌。

“我這還有點熱水,你要是不嫌棄就暖一暖?”

她在流浪漢旁邊蹲下,想要將保溫杯裡的熱水倒給他。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自行車快速駛過的聲音,輪胎和地麵快速摩擦到刺耳。

張麗背對路麵沒有在意,流浪漢卻瞳孔一縮,猛地大喊著撲向張麗:“誒!乾什麼!”

張麗被嚇得手一抖熱水灑在手上,視野裡隻剩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流浪漢,心裡發冷後悔更多是恐懼。

她下意識緊緊閉上眼睛。

料想中的事情沒有發生,耳邊卻傳來流浪漢的痛苦喊叫。

張麗小心翼翼睜開眼,隨即慢慢睜大了眼睛。

流浪漢以保護的姿勢將她護在身下,擋在她的背後。他破爛的衣服仿佛被強酸腐蝕,白色的煙霧升騰,他一手捂著臉,踉蹌著還用另一隻手摸索:“小姑娘,你沒事吧?沒被潑到吧?”

潑?

張麗愣了下,回身才發現自己身後的路麵有水漬痕跡,連帶自己的大衣後麵也都在被腐蝕。

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有人騎自行車駛來,向她潑了什麼液體。隻是當時她剛好蹲下身要給流浪漢倒水,改變了高度又被流浪漢挺身擋下,因此隻有衣服受損。

張麗猛地甩頭,順著路麵向前看去。

遠處,一人騎著自行車停在路中央,正轉身向這邊看過來。

張麗覺得自己好像看到對方在笑。

憤怒上頭,她起身想要追,那人卻已經先一步蹬著自行車快速離開。

而流浪漢的痛苦聲音還沒有停止。

“你沒事吧,我給你打醫院電話……”

張麗邊說邊轉頭,卻在看清流浪漢此刻模樣的瞬間,如當頭一擊,重重愣在原地,眼瞳緊縮成點。

流浪漢哀嚎著,雙手捂著臉,從他的指縫下,有鮮血順著臉龐緩緩流淌,但連著他的雙手都在冒著白煙,痛得他止不住的呻.吟.哀嚎,踉蹌後退摔在牆上。

皮肉和衣服在源源不斷的冒出白煙,鮮血蜿蜒,散發著血肉被燒焦後的難聞氣味。

就在張麗的注視下,流浪漢整個人像是漏了氣的氣球一樣,原本被層層破爛衣物裹得臃腫龐大的身軀在凹陷下去,油脂樣的粘液混合著紅色順著衣服下擺流出來,流淌了滿地。

而流浪漢的臉……

先是皮肉被灼燒化成膿水,露出臉皮下的骨骸,鮮血淋漓,肌肉在融化,像在高溫下被蒸得軟爛的肉從骨頭上脫離,緩緩順著流浪漢的臉掉落下去,砸在他的衣服上變成一灘暗色的汙漬。

然後,是骨頭。

骨骼在冒著白眼,像被烤軟的芝士逐漸坍塌,失去原本的形狀,逐漸融合成一團。

流浪漢的臉像垮塌的建築,很快麵目全非,在張麗眼睜睜的注視下變成變形扭曲的一團。

他顫巍巍的向張麗伸出手臂,在求救。

可是他的脖子也跟著一起在融化,像被啃食了所有皮肉的鴨脖,很快就隻剩下骨頭,然後是殷紅的血液流淌,在白煙中,骨骼支離坍塌了下去。

流浪漢再也支撐不住,踉蹌摔倒在地,靠著牆,重重垂下頭去。

油脂和血液在他身邊肆意流淌。

張麗眼睛睜到極限,心臟劇烈跳動,大腦卻一片空白,失去思考能力。

良久,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祈行夜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心臟砰砰直跳。

房間內,似乎有什麼聲音在繚繞,若有若無,像是從很遠之外的地方傳來,虛無縹緲,在黑暗的夜裡,越發顯得陰森寒冷,令祈行夜抖了抖,連忙拽過被子披在肩膀上,

將自己裹得像粽子。

聲音像是從牆裡傳出來的。

似乎有女子,不甘心的唱著舊時曲,在夜半,幽幽從牆壁裡飄出來。

像是……就在他身邊的牆壁裡,封死曾經住在這裡的某位嬌客的身軀和靈魂,在百年的時間內,已經腐爛得隻剩下一具空蕩蕩的骸骨,但依舊執著的用一雙黑黝黝空洞的眼窩,透過牆壁,直直看向牆外一無所知安眠的住客。

日日夜夜,始終陪伴跟隨,卻不曾出聲。

直到,今日,滿月。

祈行夜趕緊看了眼掛曆,在意識到今日陰氣極重之後,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走出去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冷風一吹,被子下的長腿都冷得發顫。

“姑,姑娘,也曾經是住在這裡的嗎?”

祈行夜試探著問:“或許,你知道什麼叫賣房子嗎?這房子現在是我家,能,能請你出去嗎?”

他看了眼起霧後朦朧的玻璃:“外麵這個溫度,我要是出去睡,可能就凍成冰雕了。姑娘這麼善良,唱歌這麼好聽,一定不會忍心的吧?”

那歌聲依舊幽幽飄來,聽得祈行夜心裡發冷。

他暗道完蛋,這又鬨鬼了。

但他以往和房子裡另外一些“住客”的談判技巧,這次卻像是忽然失了效,不論他如何勸說,不僅沒有人應聲,就連歌聲都沒有變化。

祈行夜:……該不會這次的鬼,是鐵了心的要殺了我吧!

“等,等下!在你真準備動手之前,容我打個電話。”

祈行夜試圖和牆談判,一手指向牆做出製止的手勢,一手快速撥出那個熟稔於心的電話號碼:“偉偉救命!”

秦偉偉:“……你這次要是死不了,我就打個飛機回去親自弄死你!”

祈行夜:“這不是狼來了,是狼真來了!”

即便當著女鬼的麵,他的聲音也沒有顫抖,快速平穩的將眼前的情況和秦偉偉說了,並且外放讓秦偉偉自己聽:“是不是很恐怖!”

秦偉偉聽著從電話裡傳出來的幽幽歌聲,一開始還神情凝重,但半晌,他麵色遲疑欲怒:“你大冬天淩晨的把我從被窩裡拽出來,就是為了給我放歌聽的?!”

祈行夜:“?沒有啊,冤枉啊青天大老爺!你沒聽見這女鬼鬨得有多凶嗎?”

他可記得清楚,偵探社這房子在幾十年前的舊時代,曾經是某位藏嬌客的金屋,後來局勢混亂,嬌客帶不走,就被那人毒殺在這裡。

從那之後的好幾任房主,可都莫名其妙毒發暴斃在這房子裡,明明沒有毒,卻是和之前那位嬌客一模一樣的死法,還有傭人作證說出事當晚聽到了歌聲。

祈行夜小心翼翼:“你覺得會是那位被拋棄毒殺的嗎?”

秦偉偉:“你上課是不是睡覺了!當年那位可是京城唱花旦的,你自己聽聽你放給我的是什麼!”

民俗學係主任很生氣:“所謂的改良唱法,這幾年才出現的東西——你是想說那位為了嚇死你,還專門為了你學的現代唱法?死後幾十年還要學習新知識?你放過人家吧!”

彆人都是活到老學到老,到這還要求人家一個女鬼死了還得學習嗎?

慘不慘,聞落淚!

祈行夜:“啊?”

被秦偉偉一提醒,祈行夜剛剛睡得迷糊的思維也重新運轉,真的聽出了不同。

祈行夜:“哦……那可能是誰家半夜唱歌,搞錯了嘿嘿~偉偉你去睡吧,沒事了。”

秦偉偉咆哮:“我看你就是故意整我的!你賠我頭發!”

祈行夜:“往好處想想!雖然你損失了頭發和暖被窩,但我獲得了安全啊!”

他的語氣要多真摯就有多真摯:“你最可愛的學生不用被鬼吃掉了,你

不高興嗎?”

秦偉偉:“…………”

他深呼吸一口氣,瘋狂默念不能捏碎手機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捏碎了那個孽障也不會掏錢給他買新的……

祈行夜看著被猛然掛斷的頁麵,無辜的聳了聳肩:“誒呀,看來偉偉很高興嘛。知道老師這麼愛我,真好~”

確認了不是鬨鬼之後,他也有了走出臥室的膽子,攏了攏被子小心推開門。

那歌聲依舊在。

不過沒了阻隔,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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