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
脖頸上的利爪逐漸收緊,祈行夜喉嚨間堆積血沫。
他嗓音嘶啞低沉,一雙眼眸卻越發明亮,死死盯住眼前龐大強力的怪物,唇角扯開笑意。
“遺言就是……”
祈行夜暗中蓄力,唇邊笑意卻越來越大,肆意燦爛。
菲利普斯手中槍械開火不停,數不清多少發子彈傾瀉向抓緊了祈行夜的汙染物,想要將這位難得的搭檔救回來。
他不經意間瞥過祈行夜過於燦爛的笑顏,不由心臟微顫,涼意徹骨。
怎麼會有人……在這種時候,還在笑?
那真的還是人嗎,抑或是,怪物?
汙染物被火力驚擾,不耐煩轉了轉隻剩白骨的頭顱。
視線轉移的瞬間,祈行夜抓住時機,趁此間隙猛地發力,狠狠直衝向汙染物。
他骨骼堅硬的肩膀撞向汙染物利爪,汙染物猝不及防,被衝擊力蕩開一道縫隙。
祈行夜趁機矮身向下,長刀向前。
“——去死吧垃圾!”
汙染物吃痛鬆手。
祈行夜輕巧落地。
隨即一秒鐘未停,一口氣衝向第一層大門的方向,快得幾乎隻剩一道殘影。
一陣風略過,人影已經難以看清了。
菲利普斯隻覺眼前一花,好像有什麼東西比他的子彈還快,就已經近身貼緊了他。
他心下一驚,不等反應,就已經被一把攥住手臂,風箏一樣被帶跑。
速度太快了。
力道之大,根本沒有拒絕的可能。
菲利普斯如果不想被拖拽在地,隻能跟著邁動步伐。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進行了判斷,跟著踉蹌跑動,隨即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是祈行夜。
“祈?”
他有些吃驚。
祈行夜猛衝向大門,沒時間解釋。他一掌拍在門旁的感應屏幕上,剛剛已經解鎖的大門立刻開啟。
隻開到容人勉強可過的一條縫,他便已經帶著菲利普斯敏捷通過,然後旋身在第一層大門後迅速拍向按鈕關閉大門。
沉重門扉緩緩下落合攏,安全考慮帶來的速度卻隻讓人心焦,恨不得能上手強製加速。
菲利普斯眼睜睜看著門縫縫隙中另一側的景象,才反應過來的汙染物已經轉身也跟著他們衝向大門。
被獵物逃脫所激怒的汙染物,比以往更具有攻擊性,怒吼著,連牆壁地麵都在顫抖。
他眼看著汙染物逐漸靠大門,兩米,一米……越來越近了。
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怪物沒有瞳孔的純白眼珠,還有那沒了皮肉的頭顱骸骨上的一根根飄搖毛刺。
就連氣味都能順著縫隙飄過來,腐臭難聞,如同地獄。
它要衝過來了。
像是噩夢中對危險的牢牢印刻,這是唯一清晰的認知。
菲利普斯恍然分不清自己的意識究竟在門這邊,還是門那邊。
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頭皮發麻,急得恨不得自己衝過去手動關閉大門。
祈行夜也死死盯住那條縫隙,肌肉緊繃,手裡匕首握得掌心發疼。
“嘭!”
汙染物重重撞擊在足有兩米厚的合金大門上,發出沉悶巨響。
而與此同時,大門也最終落地,合攏了最後一絲縫隙。
嚴實合縫,不留一點空間。
在落地的瞬間已經自動開啟真空係統,將大門內部的殘留空氣吸走,壓強使得大門被牢牢吸在地麵上,大力士也難以撼動。
“滴——”
手邊的智能感應屏幕發出悠長的提示音,示意大門已經鎖死。
像是喚醒噩夢的鳴笛聲。
祈行夜猛地長舒一口氣,肌肉放鬆下來。
他單膝跪地,側身微笑著眨了眨眼:“好險好險,差一點就被汙染物吃了。”
菲利普斯在原地僵硬了幾秒,隨即顧不得地麵汙臟,腿一軟,坐在地上。
直到這時,他才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吐出來。
與汙染物近距離接觸,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衝過來時帶來的氣味,風從自己身邊刮過……
那絕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菲利普斯緩了幾口氣,才抬頭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已經先一步站起身,身姿挺拔俊朗。
他笑眯眯伸出手:“要我幫你嗎?已經嚇得腿軟起不來了嗎,菲利普斯。”
菲利普斯瞪了祈行夜一眼,但還是伸出手,握住了向他伸來的手,借力猛然起身。
“那汙染物……”
他心有餘悸的轉頭看向大門:“和之前遭遇的汙染物,不一樣。”
仿佛是死亡與自己擦身而過看,帶來顫栗與恐懼。
菲利普斯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汙染物,哪怕僅僅隻是一個照麵,就能讓人從骨子裡產生絕望的無力感,根本沒有反抗的勇氣。
就像是螻蟻仰望上帝,隻能眼睜睜看著末日的審判降臨,無能為力。
是噩夢地獄。
直到現在已經確認脫險,聽著大門另一側傳來咚咚撞擊聲,菲利普斯逐漸意識到,自己“幸存”的事實。
祈行夜欣然點頭,認可了菲利普斯的說法:“不是一個層級的東西。”
他晃了晃手中計數器:“B級。”
災難之下,所能遇到的最高級彆。
“畢竟是敢改造汙染物的實驗室,誰知道他們人為修改了什麼東西。”
祈行夜拋起又接住計數器,笑道:“人嘛,總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仗著隔開一層玻璃窗,就敢挑釁虎豹。”
動物園裡挑釁老虎的也大有人在。
更何況是實驗室。
——他們以為,自己是上帝。
可怖的汙染物被拘束在設備中無法傷人,讓他們從畏懼,到輕視,逐漸壯大的膽子。
第一次改造時或許還會猶豫,自己是否偏離了方向,對汙染物的研究應該隻停留在如何製止它們的入侵,而非加強。
第二次時,拿著手術刀的手還會發抖。
但很快,他們就會享受到那個過程中。
感受著平常無法抵抗的強大怪物,在自己手底下幼貓一樣毫無反抗能力,被自己掌握生死。
掌控和征服的**令人迷醉,直到他們徹底遺忘——汙染物,是怎樣危險的存在。
“或許我們剛剛遇到的,就是一隻被人為改造過的B級。”
祈行夜平淡道:“我見過生物基因融合實驗室。研究員狂熱的向我介紹,如果一種生物擁有老虎的力量,豹子的速度,蠍子的毒性,蛇的感知力……集合所有動物之所長,該是怎樣完美的存在。”
他沒有真正與汙染物秘密實驗室的研究員有過交談。
因為那些人,在被他發現時,都已經死亡。
但祈行夜能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對很多研究員來說,研究才是第一位。
他們自然而然的會追求更強力和完美的終點。尤其是在遺忘了“恐懼”之後。
菲利普斯聽著祈行夜所言,眼神複雜。
“希望再往前走的時候,不必再遇到這種。”
他轉身看了眼身後,隨即邁開腳步。
祈行夜聳了聳肩,不置可否:“你永遠可以相信人類作死的能力。”
第一層大門後,抬頭就能看到實驗室大門,就在廊橋儘頭。
但倒在廊橋上的屍體數量之多,卻是超過後麵幾道門外屍體累加起來的數量。
地麵上堆積血泊,沁染透了地毯。
實驗員死不瞑目,一具摞一具。
幸運者還能留個全屍,不幸的……
牆壁上塗抹著斑駁凹凸的血漿碎肉,間或可見慘白碎骨。
黏膩爛肉循著重力,緩緩墜向地麵。
“啪嗒!”
祈行夜皺了皺眉,四下望去。
如同置身墳場。
就連鼻尖都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濃重血腥氣。
除了實驗員之外,還有很多武裝守衛。
他們全副武裝,手持槍械,卻死狀驚恐。
有的手掌緊握成爪,死死抓向自己的喉嚨;有的嘴巴大張,已經突破了頜骨極限撕裂肌肉,滿臉血淚;有的雙手伸向自己的胸膛……竟是自己撕開了皮肉,刨出心臟。
祈行夜在屍體前緩緩蹲下身,隔著手帕仔細翻看。
菲利普斯站在一旁眉頭微蹙,抬手擋住口鼻,不喜這股直衝天靈蓋的腐臭血腥氣。
“祈,不去實驗室?”
他示意:“就在前麵了。”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笑了:“我好像忘了說,我很喜歡屍體。”
菲利普斯:“!”
“你看到其他人如何死亡,就知道怎樣規避死亡。他們的屍體,就是留給你最寶貴的饋贈。”
祈行夜攤手:“這可不是屍體,是證據的寶庫。從他們身上,你能知道死因,預測危險。”
魔法?
這就是“魔法”本身的來源。
比如……“這些人,彈匣是滿的。”
祈行夜唇邊笑容回落,眉眼嚴肅:“身上沒有其他外傷,他們的致命傷,是自己造成的。”
或捏碎頸骨,或掏出心臟……都是他們的“自殺”。
但是另一個簡單的事實是——人無法舉起自己,也無法自己捏緊氣管窒息死亡。
身體擁有求生的本能,遠非大腦的意誌力所能抗爭。
比起人自己不過幾十年生命的意願,幾十億年進化的身體,比人自己更希望人可以活下去。
在缺氧的時候,人就會失去力氣,放鬆對自己的鉗製,使得氧氣重新流通,恢複生命。
頂多會因為窒息而昏厥難受,卻不至於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死亡。
至於撕裂胸膛,活生生掏出自己的心臟……
在自然狀態下,更加不應該發生。身體對人的限製是一把鎖,即便人擁有對身體的使用權,也並非無所不能。
眼前這一幕在祈行夜看來,才是真正的鬼故事。
“彈匣是滿的,槍械武器全部完好,這些武裝守衛連開槍還擊的機會都沒有。”
祈行夜逐一檢查著屍骸,快速說出自己的判斷:“先死亡的是守衛,死亡原因,‘自殺’。他們看到了敵人,但是在武器完好的情況下放棄回擊,轉而自殺……”
“汙染物效果造成。要麼是幻覺,要麼是操控。”
先是反擊能力最強的守衛。
然後是從實驗室逃跑出來的實驗員。
眼前這些人的死亡具有如此鮮明的順序,目的明確。
——汙染物知道誰對自己的威脅最大,因此先一步解決了所有能傷到自己的武裝守衛,讓守衛自殺之後,才輪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實驗員。
菲利普斯驚愕:“你在說的……是汙染物?”
他很懷疑,連神智都沒有的汙染物,會想到這一點嗎?
“所以才說,這些東西比我們之前遇到的都要危險。”
祈行夜很想把死在另一邊的實驗員拎起來,認真問一問,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創造汙染物的時候,就沒考慮過這東西有一天會跑出來嗎?就沒考慮過人類能不能打得贏這玩意兒嗎?
如果實驗員死後能張嘴說話,大概是後悔的。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已經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祈行夜到目前所看到的所有實驗室人員,都是單純的死亡。
沒有被汙染墮化,變成汙染物的一員。
在這種時刻,死亡的結局也能稍令人寬慰一些。
“比起有神智,能思考的汙染物,忽然覺得以前那些隻知道遵從吞噬本能的汙染物,都要可愛了許多呢。”
祈行夜誠懇道:“在這種情形下,果然還是敵人傻一點更快樂。”
他抬手拎起實驗員軟綿的手臂,將還沒來得及被穿好的防護服抽出來,回身扔給菲利普斯。
“諾,彆嫌棄是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
他眨了眨眼:“保命要緊。”
菲利普斯下意識伸手接住,隨即才低頭看清自己手裡的是什麼,失笑:“連下水管道都爬了,就算是天大的潔癖現在也沒有了。”
他利落脫下自己已經快要到時限的生化服,換上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防護服,感慨道:“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個小時,真是把這輩子沒經曆過的,都經曆了一遍。”
誰見過一位司長跑到地底鑽下水管道,搞得自己一身狼狽的?
也隻有祈行夜能做得到了。
祈行夜害羞:“謝謝誇獎~”
菲利普斯:“……這不是在誇你!”
祈行夜已經擦拭了手掌的汙臟,隨意將手帕扔在汙染物殘骸上。
他站起身,邁開長腿跨過屍體向前。
“可惜國內的招魂術出了國界不太好用,請三清的咒語請不來上帝。”
祈行夜咂了咂舌,有些遺憾:“不然真應該找個鬼來問問,他們到底搞出來了一群什麼怪物。”
相比之下,就連天然的汙染物都變得順眼多了。
菲利普斯:“???”
“這也是京城大學教的?我以為隻有上帝和教廷才有對靈魂的管製權。”
祈行夜毫不猶豫點頭:“當然!”
京城大學:……彆問,問就是什麼都是我教的。
菲利普斯驚歎:“下次有機會去你們國家,一定要拜訪京城大學,認識下你的老師。這簡直是新世紀大學的典範。”
秦偉偉:我謝謝您!您可千萬彆來!
但遠在國內的秦偉偉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莫名其妙有了個“粉絲”。
他還在接連打著噴嚏,罵罵咧咧一定是祈行夜那家夥又坑自己了。
第一層大門後的廊橋上數量龐大的屍體,給了祈行夜足夠多的密碼。
他隨意從某個武裝守衛身上取下通行卡,門前一刷,實驗室的大門就緩緩打開。
與廊橋上的明亮形成對比的,是實驗室的昏暗。
沒有開燈。
但隨著大門的逐漸開啟,那些倒在門後的屍體,也被慢慢推動,在地磚上蔓延開一片血跡。
祈行夜垂眸,便看到了堆在門後、小山般的屍體。
死去的人們還保留著死亡前的恐懼,定格在最後一幀猙獰的表情。
他們伸手抓撓著大門,拚命想要衝出去,逃離已經化為地獄的實驗室,苦苦哀求掙紮。
最後卻還是失敗。
死在了門後。
祈行夜喉結滾了滾,收回視線,長腿跨過堆成小山的屍體,進入實驗室。
“跳閘了。”
他摸索著向前,囑咐後麵的菲利普斯:“先找到電閘開關。汙染物在暗,不利於我們。”
菲利普斯的回答梗在喉嚨中,沒能吐露。
他看著展現在眼前的屍骸地獄,一時五味雜陳。
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實驗室裡滿地橫屍,鮮血塗抹的慘狀,也會物傷其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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