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兩人都沒有地下空間的構造圖, 年代久遠不可考。無奈,他隻能低聲向同事詢問一路經曆,嘗試由同事的描述, 自行在腦海中搭建簡單地形圖。
“你認為,汙染物最有可能躲藏在哪?”
他沒有放鬆警惕,即便已經走向樓梯,依舊伸手虛虛環住同事, 將對方置於自己的保護範圍內:“還有至少兩具屍體在逃,你一路過來見過嗎?”
同事搖頭苦笑,示意沿路廢棄的人體模型:“肉眼很難分辨,計數器也無法準確定位汙染物。哪裡都有可能。”
但高強度一直不放鬆警惕,對精神和身體機能是雙重考驗。
在祈行夜找到同事之前, 同事已經獨自帶著傷員支撐太久,筋疲力儘。
他們清點了隨身裝備。即便祈行夜將自己的全部補給全都讓給同事,自己憑著特殊體質硬撐, 狀況不佳的同事也隻能在汙染現場繼續堅持半小時。
這還沒有計算回程時間。
深入地底深處十幾米的黑暗,壓抑窒息如同活埋。
祈行夜大致估算之後, 立刻做了決定。
“你帶汙染物回去,安可他們已經先一步返回,但不確定回程路上還有無汙染物, 他們可能會遇到伏擊。安可帶著傷員,不好移動。你現在回去也可以及時支援他們。”
同事想要反駁, 祈行夜卻冷淡伸手“停止”手勢:“你的防護服已經受損, 撐不了太久,武器也見底。趁現在立即回程是最好的方法。”
同事不讚同:“還有汙染物沒有找到。”
“所以我會留在這裡。”
祈行夜平靜, 絲毫不覺得自己說出的是怎樣毅然的決定:“我會成為活坐標, 確保汙染物不會再次外逃。你帶羅溟他們回來時, 就能看到我了。”
同事驚愕。
祈行夜卻重新笑開,又恢複了他平時吊兒郎當的鬆弛模樣,笑嘻嘻眨眼:“我們是同事,是戰友,對吧?那就相信我,而不是隻想著要保護我。”
同事點點頭,從祈行夜手裡接過汙染物。他想將武器留給祈行夜,卻被拒絕。
“我體質特殊,不會被汙染。”
祈行夜滿不在乎,笑嘻嘻抬腿屈膝推了同事一把,將他往樓梯上送。
黑暗中隻剩他一人。俊容上笑容也逐漸消失。
他旋身大馬金刀的坐在樓梯上,將向上的路徑封死,獨他一人守門關。
祈行夜確實無法從黑暗中準確找到汙染物的蹤跡,於是他乾脆就不找了。
——他隻需要守住向上的路,確保汙染物不會逃竄。
對環境的感知提升到極致,任何東西從他身邊經過,都會被他發覺。
安靜中,雜音也變得更加清晰。
比如,那些像是溶洞滴落水漬的聲音。
祈行夜側了側耳朵,感受到有風從自己耳邊刮過,水珠濺落在自己身邊摔碎,帶起一縷若有若無的腥臭。
像是……
冰凍後再次開化的腐爛死屍。
祈行夜渾身肌肉瞬間緊繃,迅速向四周望去,但四下空無一物,似乎隻是他高度緊張下的錯覺。
隻除了,一處。
他慢慢意識到了什麼,脊背一僵,緩緩抬頭。
“嘰咕……”專注時,黏膩流淌蠕動的聲音變得如此清晰。
手電筒猛地打亮照向上方,頭頂的景象也在怪物猝不及防之下清晰顯露。
失去蹤跡的腐屍,就在祈行夜頭頂的地洞天頂上。
一直都在。
但那東西已經很難被祈行夜用來和檔案裡的照片對應上,那很難說還是個人了。
皮膚被拉扯到極致,像是繃緊包裹住遠比它
更大的物體,於是失去它原本的模樣,五官撕扯開裂,血管連著眼球晃蕩在半空,已經腐爛的舌頭從割裂的頸骨處掉出來,搖搖欲墜,脆弱皮膚下血管青黑,肉塊腐爛粘連粘稠青黃液體,遍布整麵岩石,像被蝸牛爬過又吞噬。
它整個“人”都緊緊貼服在石塊上,並且依舊在不斷蔓延,似乎還在試圖擴散,甚至,那些粘液粘在血管上從最上方墜下來,像是懸在空中的藤蔓,落地後變成氣根,悄無聲息的試圖沿著樓梯從身後接近祈行夜。
粘稠,濕冷,怪物的巢穴。
驟然亮起的光亮令汙染物驚慌,它發出憤怒的吼叫聲,隨即迅速從上方整個皮灘墜向祈行夜,想要將他吞噬。
祈行夜手中長鋸靈活轉過一圈,迅速將所有伸向他的血管都斬落在半空中,同時快速衝向下方更深處的黑暗,想要將汙染物引向更深處,更是要逃出它的攻擊範圍。
但這個汙染物的異化,開始得比祈行夜先前抓住的任何汙染物都早。
它吞噬了數不清的東西,甚至連無生命體都在它的吞噬範圍內,將自己的體型撐得太大了。
墜向祈行夜的那一團粘稠皮肉粘液裡,甚至還包裹著一整塊岩石。
石塊墜落,轟隆作響。
堵住了祈行夜所有離開的路,四麵八方都變成了死胡同。
而頭頂……
他抬起頭,在手電筒微弱的光亮下,眼睜睜的看著汙染物離自己越來越近,那張腐爛變形的臉,近在咫尺。
“啪嗒!”
黑暗降臨的瞬間,祈行夜最後的想法就是——等他有錢了,一定請所有汙染物一起去澡堂子搓個澡。
太臭了!嘔!!!
而祈行夜的判斷沒有出錯,帶著傷員撤離的安可,確實在回程時遭遇了汙染物伏擊。
那汙染物一直躲藏在出口大門的陰暗角落裡,隱秘不發。
直到安可一手架著傷員,一手吃力拖行著其他汙染物,剛要跨過門檻的瞬間,汙染物驟然發難。
即便安可反應及時,但在如此近距離的攻擊之下,留給他的反應空間還是太少,在必須顧及傷員的情況下,安可咬牙硬生生挨了一下,喉嚨腥甜翻湧。
安可將傷員推出大門,要求對方立刻離開,對方清楚自己已經對戰況無異,毫不猶豫立刻拚命衝向上方樓梯,早一秒爭取到其他調查官的支援,對安可和其他人而言都是生存幾率的提高。
有了另外一人的支援,安可的壓力頓時輕了不少,得以喘息。
等羅溟帶著其他調查官衝下來時,安可正跨坐在汙染物身上用自己的體重壓製對方動作,喘著粗氣休息。
有了新的戰鬥力加入,局勢很快被重新掌控。傷員被抬走救治,汙染物拘束。
但羅溟環顧一圈,厲聲問:“祈行夜呢?”
同事連忙指著向下的樓梯,快速說明情況並帶路。
可被設備照得亮如白晝的地下空間裡,隻有滿地摔落的巨石土塊,損毀的樓梯和殘留的粘液,像蜘蛛巢穴,還能看出戰鬥過的痕跡。
卻沒有祈行夜的身影。
羅溟麵色陰沉,轉身看向同事。
同事驚愕,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可置信喃喃:“他要我相信他,他那麼自信……”
“是,我害死了他?”
一群調查官在羅溟的咆哮中滿地找祈行夜的時候,祈行夜本人正在經曆著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潛水”。
他還有意識,始終咬住的舌尖確保了他意誌清明,睜眼將身邊看得清晰。
昏暗,黏膩,冰冷的水下世界。
到處都漂浮著海草,纏繞他的腳踝,將他向下拽,要他溺斃於此。
即便他在偶爾的昏沉後驚醒,努力想要向上遊動,掙紮也都被水草纏繞,大量的粘液往口鼻灌去,腥臭難聞。
直到海草將祈行夜拽進叢中,柔柔漂浮在他眼前的海草,才讓他逐漸因窒息而停止轉動的思維慢了半拍,認出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海草。
而是黑紅色,人的血管。
異化後成了蜘蛛捕獵的絲。
他艱難動了下手指,意誌力之下,大腦逐步收回對四肢的掌控權。
然後他感知到,自己的手中,依舊牢牢握緊了長鋸。
汙染物吞噬他的時候,顯然心急了些,不像人殺魚刮鱗,就急吼吼下肚,也將長鋸吞了進來。
給祈行夜留了武器。
他勾了勾唇,飄搖發絲間隱約可見笑意。
然後下一刻,長鋸驟然揮舞,瞬間就將祈行夜身邊的“海草”剃掉一大片。
斷裂的海草也讓祈行夜失去了綁縛,四肢重獲自由。
他差點熱淚盈眶,快樂得像剛從五指山下放出的猴,並且不吝嗇將自己的快樂分享給汙染物,拿出了當年幫老鄉割麥草的乾勁,將所有試圖重新纏住他的汙染物血管全部斬斷。
腥臭的血液在粘液中擴散,黑紅色渾濁,視野難辨。
汙染物似乎也感受到了體內的翻江倒海,在不安的蠕動搖擺。
祈行夜瞬間確定了目標,努力向上遊動。
果然。
他摸到了邊界。手感粗糙堅硬,是岩石。
將他砸暈過去的岩石並沒有完全被汙染物吞噬乾淨,還殘留著很大一部分,像被硫酸腐蝕過還有一個個孔隙。
祈行夜像是找到了借力點,很快爬上岩石。
汙染物的皮膚,就在眼前。
異化使得汙染物更加傾向於野獸,它在重新“進化”,按照某種自然法則,向著在野獸中生存下來的方向,異化得到更柔軟難以徹底殺死的內部,以及更加堅硬的外殼。
皮膚在硬化,變成碳酸鈣質感,這讓祈行夜莫名有種自己是蛋殼裡可愛小雞崽的感覺。
他摸了摸下巴,苦中作樂的點頭:不錯,我就是這麼可愛!
與此同時,長鋸敲擊“蛋殼”。
蛋殼佁然不動。
祈行夜也不氣餒,一下下攻擊向同一點。
窒息讓他的體力流失得很快,手腳發軟,就連意識也難以保留太久的清明。但他一直在默默計算,自己失去意識的倒計時,以及破殼而出需要的力度和時間。
還好。
在這種危急情況下,他依舊努力保有冷靜。
他的時間比蛋殼多,還有九秒的時間差。足夠他在昏過去之前砸開蛋殼出去了。
裂紋在擴大,汙染物的翻滾掙紮也越發劇烈。
終於——
“哢嚓!”
狠狠一砸之下,蛋殼沿著裂紋徹底碎裂,被祈行夜砸出一個小孔,渾濁粘液頓時像是開閘般在壓力下噴湧而出,將原本細小的孔徑擠壓擴大,祈行夜也趁機用力,在湧進來的些許新鮮空氣中恢複清明,大口呼吸,然後猛衝出去。
與粘液一起衝向地麵。
祈行夜護住頭部在地麵上滾動了兩圈,然後裝上堅硬物停下,砸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痛呼呻.吟了一聲。
發僵的大腦裡就剩一個想法:商南明確實說過這工作不安全……但未免也太危險了吧!
等他終於緩過一口氣顫巍巍起身時,才發現自己剛才撞到的是牆壁,眼前是最普通不過的居民樓模樣。
受傷吃痛的汙染物整個都貼在走廊裡,沿著所有牆壁地麵蠕動占據,青
黑色的血管墜連在半空,地麵黏膩泛著灰綠色,像潮濕腐爛的苔蘚。
它像是要將整個走廊都吞噬,將這裡變成怪物的巢穴,但萬萬沒想到自己吃掉了個消化不了的硬茬子,被祈行夜生生打斷了進程。
來自內部的攻擊讓汙染物受傷嚴重,它一時分不出精力關注祈行夜,在走廊儘頭哀嚎扭動,也給了祈行夜觀察周圍的時間。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是在鑒定中心地下工事裡被吞噬的,但現在他再睜眼,卻是居民樓,並且不是鑒定中心附近會有的小區。
這是電梯樓,不遠處還能看到電梯間,還能聽到左鄰右舍傳來的吵鬨歡笑聲,稚兒咯咯在笑,生活氣濃鬱。
祈行夜趕緊看窗外,遠處的京城標誌性建築物幫他確認了大致所在地。
…………
跨區了啊!!!外麵那不是褲衩大樓嗎!
他滿頭問號。
祈行夜:問,眼一閉一睜,從江南區到中心城區,這不是瞬移是什麼?
強行讓自己冷靜的祈行夜摸出手機,打給羅溟的電話剛被接起來,立刻迎來了對麵的咆哮。
祈行夜趕緊把手機拿遠,等羅溟罵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放回耳邊,笑嘻嘻問:“羅隊長,消消氣,秋天火氣這麼大——秋梨膏了解下?我們偵探社有賣哦。”
羅溟:…………
行,還有力氣皮,看來祈行夜還活的好好的。
“你怎麼回事?”
羅溟嚴厲:“你現在在哪?”
祈行夜撓了撓臉,望天:“說起來你不信……”
“我在電視台褲衩大樓旁邊的某個小區。”
羅溟:“…………”
在短暫的錯愕後,他立刻反應了過來:“異化的效果已經完全顯露了。這次的汙染粒子效果,不僅是吞噬,還有移動。”
祈行夜快速將自己的經曆說了。
羅溟聽得太陽穴青筋迸起,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厥過去。
“你怎麼沒乾脆死裡麵?!仗著自己體質特殊,還敢被汙染物吞噬了是嗎?萬一呢,萬一你對汙染的抵抗有限,在汙染物內部的高濃度之下無法存活呢?你的體質還沒來得及被科研院確認,你怎麼敢保證自己真的無法被汙染?”
“這麼多調查官,你還是我見過第一個敢蹭汙染物的車的!”
“你還樂!很有趣?”
祈行夜快樂點頭:“嗯!”
羅溟猛地深吸一口氣,默念大悲咒:“……算了,我彆把自己氣死。”
在祈行夜報出坐標,羅溟就第一時間交待了身邊調查官,立刻派人去往中心城區,並且在案件相關資料庫裡搜查相關信息,試圖找出為何祈行夜會跟隨汙染物一起出現在電視台附近。
幾分鐘時間,橫跨兩區。
對於諾大京城來說,這是人類地麵交通工具無法達到的速度。
搜索很快出現匹配結果。
羅溟表情逐漸嚴肅:“……祈行夜。”
祈行夜:“?放心,我還記得自己名字。”
“吞噬你的汙染物,去的是其中一個自殺案死亡者的家。就是被你懷疑是汙染源,和李李在一起的那個。”
羅溟:“如果那個不是汙染源,那就隻剩一種可能。”
他的聲音沉重:“汙染源不是李李,也不僅是你懷疑的那學生。而是七具屍體全部是汙染源,所有的,都有可能。”
汙染源的確定,來源於縫隙。
誰是第一個接觸到縫隙的,誰就是汙染源。而事發時,七具腐屍在同一間停屍房,很難判斷先後順序。
汙染物放棄眼前的其他死屍和人類當食物,反而橫跨長距離,專門去找外逃的學生屍
體,這對自然界中的捕獵者並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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