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的話,讓不少人愣住了。
會議桌上一片安靜。
眾人都下意識看向商南明,屏息等待他的決斷。
楓映堂悄悄拿走一隻紙鶴,好奇的抻了抻白鶴翅膀,笑了。
不被束縛的鳥。他還挺喜歡祈行夜這個新同事的。
“你說自己對汙染並不了解。”
商南明微微頷首,眉眼平靜無波:“你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
祈行夜:“?”
“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商南明笑了一下,身軀前傾,他敲了敲桌麵,懸空電子屏上畫麵迅速切換。
完整的分析報告展現在祈行夜眼前,一行行黑字快速滾動,密集如螞蟻。
包括數張之前拍到的照片,以及往次汙染案橫向對比,都被清晰呈現。
CB0739案件的汙染源,並非一直沒有被捕捉到,而是在鎖定目標後,又被其斷尾求生逃走。因此,它的影像被留在了調查官們的執法記錄儀中。
經過除霧,調整,高清影像甚至可以看清怪物每一根毛發。
那已經很難再稱之為人了,隻有些許曾經屬於人的輪廓還依稀可見。
像是將幾個人肢解拆碎後,又重新拚湊組裝成一體,手法粗糙敷衍。
那堆血肉聚合體完全違背了正常認知中的人類模樣,隻胡亂將所有肢體全部堆砌,又在此基礎上繼續異化。
這使得影像裡的怪物脖子折斷,黑黝黝的血窟窿觸目驚心。
脖子下麵本應該是鎖骨的地方,卻是十幾條骨鞭般的手臂,它的肋骨彎曲且長,像幾十把鋼刀從胸膛裡伸出來,兩個頭顱也戳掛在肋骨上,鮮血順骨骸流淌,血肉猙獰。
怪物經行處血河流淌,滿地碎肉骨茬。更有一顆頭顱長在它腳踝後方,每走一步都會撞擊一次,白花花黏膩的腦漿滴答塗抹了一地。
它像返祖的猴子,敏捷迅速從房簷屋頂飛奔而過,十幾米長的手臂鞭子一樣有力,追上去的調查官隻要被發現,怪物手臂立刻甩過來,重重抽飛所有追蹤者。
汙染過處,大地翻滾在巨響中開裂,血紅絲線像土地的血管,追隨著怪物迅速蔓延開來。
彙聚成的血河在蠕動,吞噬調查官和居民,拖住了調查官的腳步,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汙染飛快逃竄,咬牙轉身,去救將被血河吞沒的居民。
一個翻滾著殺戮的嘶吼,肆意摧毀看到的所有生命,一方忌憚汙染還要保護沿途街區,束手束腳。
雙方在追逐中拉開差距。
影像終結於劇烈的爆炸聲。
電子屏上緩慢浮現出波及範圍和人數,冰冷機械的總結戰況,預測下一步計劃。
戰鬥地點在地圖上標成一路血紅,昭示著在常人所不知道的另一片黑暗中,曾經發生了怎樣激烈的殊死對抗。
很多人不知道,在他們安睡的夜晚,窗外有人抱著必死的決心擋在他們前麵。而他們,與死亡擦肩而過。
指揮車陷入長久的沉默。
調查官們神情低沉肅穆,眉頭緊皺,被影像重新拉回當時的現場,心緒沉重。
祈行夜眼眸微微睜大,久久震撼不能言語。
客人雖然提到了汙染,但發來的證據隻剩一段音頻幸存,他沒能親眼看到汙染的具體模樣。
直到現在。
影像使祈行夜身臨其境,以調查官的視角,重新完整體會了汙染源的破壞力。
恐怖和絕望撲麵而來,令人窒息。
“如果你想說,那還是人類的話。”
良久,商南明的聲音響起,打破死寂:“就證明給我看。”
祈行夜沉默垂首,發絲散落下來,陰影遮住他的眼眸,看不清神情。
隨汙染係數加重,屬於人的部分越發削弱,蠶食理智。當被汙染人徹底崩潰時,就會真正墮化為不可回溯的怪物。
那已經根本不是人類了。
而是人們血肉堆砌壘成的另一物種,殘酷而瘋狂,沒有理智和人的溫度。
無法將屬於人的溫情,寄托在怪物身上,期盼再次喚醒它。
這也是為什麼,調查局一向不考慮被汙染人本身檔案。
即便經受過嚴苛訓練的調查官,一旦被汙染,也無法忍受異化的痛苦,最終失去理智變成怪物……更何況是普通人。
商南明卻向祈行夜伸出手,攤平:“計劃書。”
剛剛還心情沉重的祈行夜茫然回望:“啊?”
楓映堂貼心附上翻譯,中譯中:“商長官是在問你要具體實施方案。既然是祈偵探你提出的這個思路,就應該由你來做出完整的應對方案。”
他小聲提醒:“商長官要求嚴格,祈偵探你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但呈現到長官麵前的,必須是完整且具備可行性的方案。”
祈行夜掃了眼其他人,在座所有調查官都對此習以為常。
商南明不否認任何可能性,即便概率近乎於零——但前提是,那不是天馬行空的想象,而是可以切實落地的方案。
“既然你還沒有想好,那就稍後再說。”
商南明沒有為難祈行夜,對待這個臨時“下屬”,他格外寬容:“但我希望,下一次你提出自己的看法時,能拿出足夠說服我的方案。”
“每一個被執行的方案,都關乎所有調查官的生死。祈行夜偵探,抉擇是有重量的。任何沒有被考慮在案的疏忽,都會使你麵前這些調查官中的某人死亡。”
“指揮官,必須為所有下屬的生命負責。”
他揚了揚下頷,平靜道:“在你說服我之前,就按照分析部的方案來。”
祈行夜很快見識到了調查官們的工作日常。
商南明不喜歡多費口舌解釋,對自己的下屬三言兩語就交待清楚,一條條指令下發,接到命令的調查官們立刻行禮下車,全身心信任商南明的指揮,轉身奔赴自己被指派的查勘地點。
調查官像重重敲進汙染路徑的釘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①
命令之下,他們將堅守戰地至死。
就算汙染粒子溢散,暫時無法捕捉汙染源,但他們的存在,依舊使得汙染粒子濃度階梯下降。
像被堵塞的血管,使血液無法奔流。
即便調查官自己也有可能被汙染,最後變成被追捕的怪物,痛苦死亡——他們明明知道。
但沒有任何人猶豫退縮。
每一次敬禮,都當做生命最後一聲道彆。
剛剛還坐滿了人的會議桌上,很快就隻剩下祈行夜幾人。
商南明站起身,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將自己的終端平板遞給了祈行夜。
“沒有準確的情報,就不會有切實的方案計劃。”
他的聲線平穩沒有起伏:“試著說服我,祈行夜,讓我看到你的能力。”
“像之前一樣,用你的能力作為底牌,來與我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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