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狐狸。
狡猾,通人性。
黑澤陣的生活環境一直很複雜,不管是貧民窟還是組織,能活下來的都是人精,哪怕是再單純稚嫩的小孩子,也被生存逼著變得凶狠、狡詐、會偽裝。
他認為小女孩也是這樣的。
從一開始看似膽大的靠近他,等他發出警告後,又立馬站在他的警戒範圍外不再靠近;到後麵言語說話,一察覺到他的不悅,就立馬改口——這些都是為了試探他的底線和性格。
行為比他此前遇到的種種試探更拙劣一些,但本質都是一樣的。
而他並沒有表達任何[因為受傷暫時不想跟人打架]的意思,小女孩卻仿佛洞察到了一般,淡定地說出讓他繼續留在醫務室休息,因為沒人會來這裡找茬的話。
[病號服]或許是她母親交代的,但之前那個外熱內冷的女醫生已經說過讓他去留隨意,不應該會自相矛盾的讓小女孩代話勸他繼續留下。
黑澤陣甚至懷疑連[病號服]也是小女孩自己的意思,從頭到尾根本不存在女醫生的影子。
——既然消息靈通的女醫生知道他在組織的“大名”,難道會放心讓稚齡的女兒單獨靠近他這個剛完成任務的殺手?就算他不殺人,稍微乾點彆的什麼,這小女孩也沒有反抗能力吧?那女醫生這麼糊塗的嗎?
所以小女孩口中的“媽媽說”“來之前媽媽告訴我的”,統統都是她自己現編的。
果然是狐狸,滿嘴謊話。
跟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
黑澤陣剛升起的那點興趣很快就沒了,也沒興趣拆穿小女孩的謊言,但基於以後他或許還會來這裡療傷,所以本著謹慎的態度,他問:“為什麼沒人會來這裡找茬?”
黑澤陣想聽到的是“因為綿星夫婦背後是Boss所以沒人敢動他們”這種含義的話,來肯定自己的推測,搞清楚【綿星】這一家在Boss那裡的重要程度,以及【綿星】有沒有在研究什麼新藥,避免那些在他眼裡壓根不可控的玩意某一天悄無聲息得用在他身上。
然而稚齡的綿星綺月根本不懂眼前小哥哥腦子裡的彎彎繞,她覺得漂亮小哥哥的問題很奇怪。
“因為沒人會得罪給自己治傷的醫生吧?”她理所當然地反問道,“如果重傷的話,媽媽可是還會給他們做手術的欸。”
黑澤陣:“……”
多麼樸實無華的理由。
真是無懈可擊。
看著小女孩仰著頭一副“這麼簡單的事你還要問”的疑惑表情,黑澤陣頭一次有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的感覺。
見銀發小哥哥陰沉著臉不說話,綿星綺月慫慫地縮了縮脖子,又勇敢地傾身向他探了探身子,腳下倒是恪守著黑澤陣的警戒線,不越雷池一步,然後討好地笑笑。
“那個、小哥哥,我做主收留你,你、你忘掉剛才的事好不好?”
小女孩支支吾吾地說完,眨巴著杏眼祈求地看著他,黑澤陣先是迷茫了一秒。
剛才的事?
剛才什麼事?
剛才不是在說[病號服]嗎?
下意識去審視小女孩,視線遊至她嘴邊還沒擦去的餅乾屑,黑澤陣突然福至心靈。
該不會——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推理,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頭,攪著手指呐呐道:“媽媽不讓我吃太多零食……”
黑澤陣:“。”
所以,這家夥真是跑來偷吃零食,結果不小心碰到他醒來。
之後靠近他,不惜編謊言為他“分憂解難”,表現得識情識趣,通識人心……這些全都是為了不讓他跟她母親告狀。
黑澤陣:“。。。”
那方才他那一通分析——
黑澤陣深深呼吸一口氣,強壓下一股發泄也發泄不出的鬱氣。
不,這不是他的錯,他身邊的聰明人精多了,突然出現一個傻乎乎的,挺難得可貴的不是嗎?
被一雙充滿殷切,仍在等待他答複的茶紅色眼眸望著,黑澤陣冷嗤一聲,拽起病號服轉身就走,徒留下滿臉懵懂的女孩兒。
蠢兔子。
06
傷好以後黑澤陣又連續接了幾個任務,靠著百分百的成功率和凶狠不要命的孤狼行徑,很快就擁有了Boss親自給予的代號,Gin。
組織裡再敢當麵挑釁他的人漸漸少了,取而代之是對他更深的忌憚和畏懼。
黑澤陣,不,Gin毫不在意。
不過,完成任務歸完成任務,受傷總是難免的。
去多了醫務室,Gin也“被迫”和綿星綺月混熟了,甚至允許綿星綺月在他劃定的範圍內主動去找他。
跟蠢兔子同處一室,總比跟其他人強,Gin想,那些人自以為隱藏很好的忌憚、殺意、討好、算計,實則在他眼中一覽無遺,真是太煩人了。
還是小兔子心思簡單,看她裝模作樣假裝狐狸也挺有意思的。
“Gin哥!”
Gin離開訓練基地,七拐八拐,熟練地走進一片小樹林。
這裡不算“禁地”,但因為接近保密等級極高的第三醫藥研究所,所以很少有人來這裡。
但這一片的地理位置恰巧位於綿星一家所處的普通醫藥研究所和他常待的訓練基地的中間,而樹林深處有片草坪,人少,清靜,隱蔽性強,所以就被當成了少年和女孩的碰頭地點。
Gin聽到呼喚,抬頭一看,又長大一歲的小女孩正開心地朝他招手。
自從他拿到代號之後,綿星綺月也改了稱呼,不再叫小哥哥,隻是有時候吐字不清,聽不出她在叫“陣哥”還是“Gin哥”,Gin也當沒發現她的小心思。
“Gin哥!”
綿星綺月繞著銀發少年走了一圈,感覺他身上的氣勢日漸強悍攝人,但她並不害怕,長久的相處讓她膽子大了,直覺少年不會傷害她,嗯,頂多就是懶得搭理她。
“我的生日禮物呢?在哪兒?”
小女孩拉著他的衣擺左看右看,毛絨絨的腦袋在眼前晃來晃去,Gin一把摁住她的腦袋,另一手拉開外套,從裡麵掏出一個物件塞進她懷裡,力圖儘快打發掉黏人的家夥。
綿星綺月也不在意摁在頭頂的大手,抱著長耳朵的紅眼黑兔子很高興——主要是沒想到Gin真給她帶了禮物!
“謝謝Gin哥!”
“嗯。”Gin懶洋洋應了。
之後的時間裡,小女孩嘰嘰喳喳說著她的近況,少年一邊將其當背景音漫不經心聽著,一邊思索著自己的事,這也是他們每次見麵最常出現的相處過程,偶爾少年也會教她一些防身術。
直到綿星綺月提起前幾天過生日時認識的新朋友。
“她叫宮野明美,父母也是這裡(組織)的醫生。媽媽說我小時候見過明美的爸媽,但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也不記得自己在這裡見過姓宮野的醫生欸?”
宮野?
聽到關鍵詞,Gin回神,隨意掃了眼樹林的東北方向。
小時候不提,傻兔子現在的記憶力不錯,她說在組織沒見過就一定是沒見過——沒見過就對了,第三醫藥研究所那種地方,進去就不容易出來了。
雖然他隸屬於行動組,但隨著地位的上升,他對組織的一些機密和Boss的妄念也略有耳聞。
從來隻相信自己能力的Gin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更不願意難得看著順眼的傻兔子掉進坑裡去。
女孩兒還在抱怨著:“這裡實在是太大了,好些地方我還不能去……”然後說到最後“圖窮匕見”,第不知道多少遍問,“Gin哥,我就不能去你的地方找你嗎?”
Gin的回答就是看著不死心的女孩兒,肯定地道:“不能。”
稚齡的女孩兒被父母保護得不錯,雖然懵懂知道爸爸媽媽的工作地點似乎有些不妥,但沒見識過組織全貌的她不知道有多“不妥”,即使學會了謹慎,仍然保留著一些天真活潑的心性,又因為聰明,哪怕生活衣食無憂,也對沒有禁錮的自由保持向往。
但Gin缺乏同情心,也沒有教導女孩兒的耐性,頂多對散養的兔子多說兩句:“除了西南方向,不要再往樹林其他方向走,很危險。”
綿星綺月隻好歎氣,樹林的西南方向就是爸媽的工作地方,也是他們家的居住地。
是的,居住地。
在年幼的綿星綺月心裡,已經固執地認為,這兒才不是她和爸媽的家。
她的家在長野的故居,在群馬的診所。
07
當Gin匆忙趕到樹林深處的草坪地,沒有看到該有的女孩兒時,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這一天是他和綿星綺月約好見麵的日子,但他剛結束訓練就被Boss緊急聯係,稱情報組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組織內某個成員要跟公安警察接頭,需要他出動,將叛徒儘快解決掉。
Gin本想拒絕,這種事隨便找個狙擊手就行,不一定非得是他。
然而……
“每個新來的組織成員都需要證明自己是清白的,而解決叛徒是最好最快的辦法。”
Gin麵無表情地盯著新出現的人物。
情報組負責人,組織的二把手,朗姆。
聽聞前段時間在美國執行任務時出了意外,鬨出了不小的動靜,之後又瞎了一隻眼,隻能安裝義眼。
“還是說,我們的Gin心有牽掛,不想出任務?”
光頭看似親和的笑容和稱呼令人惡心,但意有所指的話就如他機械的左眼一般冰冷無情。
Gin最討厭被威脅,但他那時什麼都沒說,接了任務即刻出發。
解決目標人物的同時,也把朗姆派出去探聽該任務情報的手下全殺了。
光頭終於維持不住笑容,看到對方克製不住的憤怒,Gin的心情才好一點,懶得再聽Boss在中間和稀泥,直接走人。
然後直奔樹林。
朗姆的話讓Gin知道,他和綿星綺月的見麵瞞不住。
Gin也沒刻意去瞞,在他的認知裡,綿星綺月這種因父母的關係留在組織生活的孩子是屬於弱小無用的,隻要她父母得用,她就不會有危險,那麼他和綿星綺月的接觸,也是不會被彆人在意的一件事。
但現在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
Gin仔細勘察草坪和樹林裡的痕跡,判斷綿星綺月的去向,一路追蹤到第三醫藥研究所外,正好撞見綿星綺月被安保提溜著衣領要扔出來。
女孩兒無法反抗,想哭偏要忍著,忍得眼睛愈發紅了,手裡死死抱著那隻黑兔子玩偶,好像這樣能給她安全感。
Gin上前兩步踹開安保,順勢接過她。
“綺月。”
看到銀發少年的突然出現,綿星綺月呆了一下,終於放鬆得“嗚嗚”哭出聲來。
少年已經接近成年體態,身高肩寬,體格健壯,抱著一個女孩兒行走毫不費力。
他也沒有放下綿星綺月,任由她趴在頸窩裡語無倫次訴說著找他的全過程,Gin掃了眼旁邊冷汗直冒的安保,還是沒有當著女孩兒的麵殺人,轉身離開。
但Gin已經敏銳地意識到,今天的事完全是個局,是針對他,也是針對綿星綺月——或者說,是針對綿星綺月背後的綿星夫婦。
否則一個武力值低微的十歲女孩子,要怎麼突破外圍的重重監控和防守,進入到保密等級極高的研究所內部?
方才如果不是宮野艾蓮娜出麵,那綿星綺月能活著出來嗎?
布局的人是朗姆嗎?
Boss又是否知情?
還是這二人共謀?
無論怎樣,綿星夫婦的處境都不太妙。
想到這裡,Gin不禁眸光森寒,輕拍了拍懷裡溫熱的身軀。
這之後發生的事也證實了他的推測。
然而Gin看到了朗姆對綿星夫婦的逼迫,卻錯估了綿星夫婦的心性,他沒料到,處境最不妙的,其實是他抱著的女孩兒。
08
被父母保護得太好的綿星綺月對一家人的處境變化毫無所覺。
她對死亡有本能的害怕,但還理解不了什麼是死亡,什麼是殺人。
緩過勁來後,就淡忘了在第三醫藥研究所裡“差點被處理掉”的事,隻當是自己迷路的過錯,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