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本來想把嬴小政多留一段時間,檢查一下嬴小政學習情況,教導他如何當秦王。
結果他剛開始考,嬴小政就開始念,君父你這樣不行啊,君父你那樣不好啊,君父你看我這樣做才是對的。
子楚拳頭硬了。
如果不是藺贄和蔡澤一左一右拉著子楚,“君上算了算了”,還有華陽太後聞訊趕來護著嬴小政哭,夏太後隨後也趕來勸說,嬴小政這秦太子估計就要被罰了。
荀子把嬴小政狠狠罵了一頓。
身為太子,應該尊重君王,這是君臣之道;身為兒子,應該尊重父親,這是父子之道。
嬴小政是朱襄親手帶大的孩子,世人對嬴小政的評價,就是對朱襄的評價。嬴小政這表現,豈不是說朱襄把嬴小政教成了一個不忠不孝之人?
嬴小政趕緊認錯。
然後子楚命令雪姬持鞭,要狠狠抽一頓嬴小政。
雪姬倒是已經準備就緒,正要揍嬴小政的時候,子楚又攔住了。
因為藺贄在一旁叨叨,嬴小政不就是多說了幾句,和子楚意見不合而已。如果子楚惱羞成怒,豈不是正好說明子楚氣度不行?
對於頑劣的孩童,長輩一般都是一笑置之,看著孩童清澈的愚蠢,就當做一個笑話而已。如果長輩與頑童認真起來,那就說明長輩在心底上把頑童當做同等地位來對待。
但頑童就是頑童啊。以嬴小政這種性格,下次他還敢。
子楚細細思索之後,覺得是這個理。
他詢問雪姬,嬴小政平時怎麼對待朱襄。
雪姬猶豫了一下,委婉道:“良人確實寵政兒有些太過。他自政兒幼年時便是如此。”
子楚追問道:“政兒也經常和他辯駁吵鬨?”
雪姬道:“政兒主意大,若是良人不能說服他,他是不會聽的。不過良人若和政兒爭執起來,幾乎都能說服政兒。所以政兒還是很乖巧。”
政兒很乖巧。舅母牌特製濾鏡。
子楚悟了。連朱襄都能說服嬴小政,我這個當秦王不可能做不到!
於是他拉著蔡澤、藺贄二人一同,與嬴小政針鋒相對。如果實在是說不過,再找荀子幫忙。
嬴小政剛認完錯,就嗬嗬捋袖子。來戰!
這朝堂上歡樂無比,時常傳出秦王和太子不睦的謠言(秦王子楚和太子政親口證明,謠言是真的)。
就在這時,朱襄的求救信來了。
夏同你搞什麼鬼?!怎麼還不把政兒放回來!你摯友我要累死了!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
子楚拿著信大笑三聲,可算有借口讓嬴小政滾了,當即讓嬴小政收拾包裹離開。
嬴小政再在鹹陽待下去,他就要動廢太子的心思了。
但子楚看了一眼真·清澈愚蠢的另一個兒子成蟜,隻能長歎一口氣。
他不明白,政兒這個年齡,都能跑到蜀地去當無名無分沒有俸祿白乾活的代郡守了,為何成蟜連《春秋》都讀不明白。
成蟜眼淚汪汪。他有好多字不認識,怎麼讀明白!君父教他讀書的時候,隻讓他讀,根本沒教過他!
小小的成蟜就不明白,難道太子兄長學讀書的時候,就是“讀”就可以了嗎?不教識字嗎?不教句讀嗎?不解釋含義嗎?
他哭著去問太子兄長。
嬴小政十分疑惑:“當然要先教識字、句讀。而且在教識字、句讀之前,舅父就先把書本中的故事換成更容易理解的話講給我聽,有時候還會為我畫故事書。不過舅父畫畫很難看,我不喜歡看,他便不畫了。”
小成蟜撲到太子兄長懷裡嚎啕大哭:“可是君父說,他讀書就是直接讀,無人教導他。”
嬴小政滿臉不信。
雖然他知道君父孩提時便入趙為質子,過得異常艱難,恐怕請不到名師。
但請不到名師不等於無師。連夢境中有另一個大嬴政為師的自己,都還得舅父、藺翁、荀翁手把手地教讀書,君父不可能比自己聰明。所以君父絕對在說謊。
嬴小政道:“君父隻是自己不會教學生,氣急敗壞遷怒你。”
子楚正好聽到了。
他氣得甩袖離開,招來相國蔡澤和丞相藺贄商議大事。
蔡澤閉上雙眼打瞌睡補覺,不想理睬。
藺贄出餿主意道:“政兒既然認為教導公子成蟜很容易,為何不讓政兒親自教導?我記得政兒曾經親自教導過公子成蟜一段時日,那時他滿口抱怨,將公子成蟜推給了朱襄。”
子楚猶豫道:“寡人把成蟜交給政兒,之後不還是朱襄教導?”
藺贄擠眉弄眼,做足了一副佞臣姿態:“君上可知春申君被楚王厭棄之事?”
子楚給了藺贄一個“廢話”的表情,道:“當然。寡人去迎春申君的使臣都已經派出去了。”
藺贄道:“楚王肯定會賜死春申君。春申君為名聲所累,大概是會選擇忠於楚王,無奈赴死。朱襄這人心軟,肯定會去送春申君一程。正好世上愚鈍之人總想推舉一個人來壓朱襄一頭,朱襄送彆春申君,也能讓他們暫時閉嘴。”
蔡澤默默睜開雙眼,疲憊道:“太危險。”
藺贄道:“有李牧護送,廉公接應,不危險。”
蔡澤隻靜靜看著藺贄,不言語。
藺贄改口道:“可能有些危險,但比起我們做好準備送朱襄去,和朱襄自己偷偷去,還是後者更危險。”
蔡澤麵露難色:“朱襄應該不會。”
藺贄道:“有一成的可能。”
子楚扶額道:“依寡人看,不止一成。”
藺贄道:“待政兒去吳郡時,朱襄肯定已經離開吳郡。以朱襄性格,定會幫春申君家人張羅好葬禮之後,才回到秦國。回秦國後,他一定放不下秦國田地,定會四處巡視。他與我們久日不見,也定很想念我們,肯定會在鹹陽多待一些時日。”
他再次擠眉弄眼:“以嬴小政的性格,朱襄不在時,他隻能親自教導公子成蟜。”
蔡澤聽藺贄又將話題轉了回去,從非常嚴肅的長平君入楚,調動兩位封君護送接應,變成了如何折騰政兒,不由又閉上了雙眼,強迫自己打瞌睡。
每次遇到這種時候,蔡澤就在後悔,自己為何要招惹朱襄和藺贄。
他本來隻想在秦國混個客卿的名號,偶爾立一點功勞,大部分時候偷懶,隻求一個富貴終老。
現在,他費心費力地為友人收拾爛攤子,感覺壽命都縮減了。
“有道理。”秦王子楚,已經被佞臣藺贄說服,仿佛一個昏君似的,當即拍案決定,“就這麼做!”
於是在相國蔡澤明哲保身,丞相藺贄奸邪諂媚,秦王子楚昏庸偏信,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了。
嬴小政被“趕”出了鹹陽,還帶了個小尾巴。
華陽太後本來想多留雪姬一會兒,和好友多敘敘舊。但秦王子楚讓嬴小政把公子成蟜一並帶走,說太子政在這個年齡就開始出外遊曆,公子成蟜也不能被留在後宮嬌養。她隻能讓雪姬也一並離開,好照顧公子成蟜。
華陽太後對雪姬抱怨,秦王一定是嫌棄她沒有照顧好成蟜,讓成蟜長得太瘦。
想起政兒剛回鹹陽時,那個肉肉啊,抖一抖噸噸噸抖,一看就是福氣的好孩子。
雪姬笑著稱是。
牽著公子成蟜的嬴小政,嚴肅表情差點沒繃住。
愚蠢的弟弟小成蟜含著手指頭仰頭問太子兄長,什麼叫抖一抖噸噸噸抖。
嬴小政把小成蟜的手指從小成蟜的嘴裡拔出來,不準他再吃手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在心裡咬牙切齒。
這種奇奇怪怪的形容,絕對是從舅父口中傳出的!
等朕長大了,舅父年老,一定要把此屈辱討回來!
等著瞧吧!舅父!
於是嬴小政與小成蟜一同回到了吳郡。
路上,兄弟二人相處倒是和諧。
隻要不像子楚那樣身體一不好就暈船,在古時坐船就是最舒適的出遊方式。
小成蟜不暈船。他天天在船上亂跑,歡樂極了。
對於一個被養在深宮的孩子,他第一次見識到壯麗的大好河山,對“秦國”有了初步概念,而不是簡單的文字描述。
嬴小政背著手跟在小成蟜身後,時不時地嘮叨小成蟜幾句,讓他彆往船邊跑,小心被大魚吃掉,也彆跑太快,小心摔倒。
雪姬笑著看著嬴小政帶弟弟,心中浮現出曾經朱襄背著手,跟在噸噸噸亂跑的嬴小政身後的模樣。
路上,嬴小政順帶又拜訪了王翦、張若和蒙武,將瘦弱的弟弟介紹給三人,並吐槽君父根本不會養孩子,把小成蟜養得和小豆苗似的。
三人皆誇讚還是朱襄養孩子養得好,政兒當初多圓潤啊。
嬴小政矜持地點頭讚同。
雪姬捂嘴笑。這時候政兒不惱羞成怒地反駁,“我才不胖!”了嗎?
小成蟜快樂極了。他從記事起,就沒有這麼快活過,每日連飯都多吃了小半碗,臉頰上終於長出了一點肉肉。
但這一切的歡樂和兄友弟恭,等到了吳郡的時候,就煙消雲散了。
嬴小政得知舅父居然又身赴險境,去送彆那個沒什麼印象的春申君,將吳郡的事全部丟給自己後,大驚失色。
李斯、韓非和主管廣陵城與吳城聯絡的浮丘皆苦笑。
嬴小政暴跳如雷,指著北邊痛罵舅父。
但暴跳如雷也沒用,朱襄早就跑得沒影了。
嬴小政隻能一頭紮入政務中,趕緊把積壓的事做完。
還好朱襄在離開前,將嬴小政獨攬的大權都分了下去,郡守隻需要把握大方向,不用事事躬親,所以嬴小政不會太忙。
嬴小政對朱襄改革後的吳郡政務體係有些不適應。
不過他沒有立刻改回來,而是適應了一段時間後,勉強接受了朱襄的改革。
他也知道,不能所有事都抓在自己手中。
雖然他能處理好這些事,但他的後代不一定有他這麼厲害。連舅父都大呼受不了,其他人就更受不了。
但嬴小政對權力的看重,是從骨髓中靈魂中生出來的。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