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的竹篾條打在手心上,不會傷到皮肉,頂多有點紅腫,就是疼。
其實這點疼對嬴小政而言,其實不算什麼。
他能麵對生母砸來的東西,頭破血流也不吭一聲,竹篾條打在手心的疼痛,他本來可以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但雪姬在打嬴小政手心的時候,一記竹篾條落在了孩子的手心上,她便流下了眼淚。
嬴小政看見雪姬的眼淚,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不斷哭著認錯。
雪姬不停手,竹篾條狠狠抽在嬴小政的手心,最後竹篾條都抽斷了,嬴小政的手心都腫了,她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嬴小政哭著喊道:“舅母,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雪姬將手中斷掉的竹篾條扔掉,抱著已經長大的孩子,哭得聲音都嘶啞了:“你如果有個好歹,我和你舅父該如何是好?你讓我們如何是好?!我和你舅父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你若有個好歹,我們該如何是好!”
雪姬哭得語無倫次,不斷重複著同樣的話。
已經逐漸高大的嬴小政被矮小的舅母摟在懷裡,仿佛回到了自己還能被舅母護在懷裡的年紀。
除了哭,嬴小政腦海裡一片空白。
……
“從小到大,我都拿他沒辦法,隻有雪會狠狠揍他的小屁股,規正他的行為。”朱襄唏噓,“還好有雪在。”
李牧白了朱襄一眼:“彆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你家倒轉了。”
朱襄笑道:“這不是挺好?”
李牧歎氣。罷了,朱襄就是這樣的人,沒救了,無視便好。
吳城與秦國腹地隔得遠,雖已經推行秦律,但還是保留著當地較為自由散漫的特色。
秦國腹地極端壓製商業,吳城位於長江水道邊上,不遠處又是海岸線,能連通南北商線,商業貿易素來繁榮。
李牧能自給自足,就靠著充當商人們的“保護”這一角色,偶爾自己也會做一些買賣。
做生意腐蝕軍隊這種事,在古代不可能發生。因為古代的軍匪不分家,軍人甚至可能比尋常匪徒更凶殘,將士兵卒賺錢多通過掠奪。
完全一攤爛泥就談不上更爛,自然就談不上腐蝕了。
通過做生意,以不見血的方式自給自足,滿足將士兵卒的財物需求,李牧這支隊伍反倒是可以稱得上戰國時代“軍德”不錯。連尋常兵卒殺良都逐漸減少,心裡有了不可“竭澤而漁”的念頭。
至於經商可能減少戰鬥力這種事,在李牧手下不可能。
現在到處都是仗打,李牧有了足夠的物資後,就練了一支隻用訓練的精兵。其餘遊兵散勇,隻需要聽從軍陣指揮,需要人命的時候指揮他們往上衝就行。
反正現在六國多是這樣的兵,秦兵吃的比他們略飽,力氣比六國普通兵卒略大,說不定戰鬥力還更高一些。
除了收保護費和經商,收商稅也是李牧來錢的重要方式。
古代不重商稅,不是不想要這塊利益,是商稅難收。
現代機構有了電腦網絡這等便利,商家也有的是辦法偷稅漏稅。以古代朝堂的行政能力,想要搞清楚商人究竟做了多少買賣賺了多少錢,以純利潤收稅,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收稅成本遠遠高於稅收本身的時候,古代朝廷就隻能放棄這一塊收入。
重農抑商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如此。農民被束縛在土地上,有地就有人,更好收稅。
古代收商稅就隻有“關卡稅”最為便利。現在李牧收的便是這樣的稅。
李牧與朱襄說是逛街,很快就變成了巡遊集市,討論關卡稅的設置地點。
長江水道上設哪個關口,官道上設哪幾個卡,入城時收幾成的稅,市集攤位稅又如何收……李牧在雁門郡的時候,戰時與北胡打作一團,和平時也與北胡開邊貿,有些經驗。
朱襄隻有一些趕集的經驗,對稅收並不了解。但現在他算是半個吳郡郡守,隻能硬著頭皮和李牧一起研究。
“雖然先王許我用一地賦稅養兵,但我遲早會把這些事交出去。你不學怎行?”李牧見朱襄頭疼的模樣,歎氣道,“你才是吳郡郡守。”
朱襄道:“現在政兒才是吳郡郡守……好好好,我學。”
李牧見朱襄這副對實職躲避的態度,道:“現在子楚已經成為秦王,你可以自在一些。”
朱襄疑惑:“嗯?”
李牧移開視線:“沒什麼。你要帶些吃食去安慰政兒嗎?”
李牧轉移話題,朱襄便也順著李牧的話一起轉:“好。給我推薦一家食肆。”
李牧帶著朱襄去了自己常去的食肆。
因為李牧要養兵,還有許多流民湧入,吳郡也頒布了禁酒令,禁止用糧食釀酒。食肆便隻賣醪糟水,以醪糟替代酒水。
要為嬴小政打包吃食,朱襄和李牧先飽餐一頓。朱襄在上菜前先喝了一碗醪糟水,味道略酸,還挺解渴。
朱襄喜歡熱鬨,李牧便在一樓靠窗處找了一個用屏風隔著的位置,既能擋住周圍人的視線,又能讓朱襄聽食客們聊天。
這食肆所販賣的食物較為精致,食客多是來往富商或者士人。
朱襄對李牧道:“在鹹陽可找不到如此熱鬨的食肆。”
李牧道:“秦王腳下,是管得嚴格了些。”
在秦國,官員下班後都隻能匆匆回家,不敢在外麵宴請。秦國的食肆,也隻能按照規定吃飯,享受是不可能的。
朱襄常在心裡感歎,秦國的食肆就像是食堂,還是隻提供份飯的那種。
吳郡就頗有商業氣息了,大街小巷穿金戴銀比拚財力,行事奢華者比比皆是。
李牧不喜歡浮奢之氣,但他需要收稅,收很多稅。所以他對這些炫富之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睜著的那隻眼睛將人記下來,好在稅費上多收一筆。
朱襄對李牧的做法心中一歎。
古來商人若不找靠山,都是會被官吏敲詐剝削。他們就是官吏和朝廷的錢袋子。所以官商才會勾結。
呂不韋急著想“奇貨可居”便是如此。
待秦國的學院取士成為定製,這些商人才是“寒門士子”的主要人選。
他們現在沒有地位,但很有錢。當讀書可以做官的時候,他們可以供給多個脫產讀書的家族子弟入朝為官,便從商蛻變成官了。
其實學院取士和真正的庶人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即便朱襄咬牙自己在吳郡籌辦免費學院,他們也不可能將家中的勞動力送來脫產讀書。
朱襄想起前世,他幫忙脫貧乾部滿大山地尋找被家長藏起來的初中輟學孩子的經曆,便熄滅了自己一腔不合實際的熱血。
能讓原本不能做官的“寒門”做官,讓封閉的官僚係統注入活水,讓不同的階層發生碰撞以免被一手遮天,這便是有進步了。朱襄知足。
喝著醪糟水,朱襄聽著周圍商人說起送自己子嗣入吳郡學府讀書的事,臉上有了真切的欣慰笑容。
看見朱襄臉上的笑容,李牧自當南秦主帥後越來越嚴肅的麵容上,也浮現出了笑容,依稀有了曾在邯鄲時的幾分模樣。
“要不要去學府走走?”李牧微笑著問道。
朱襄道:“吃完之後趕緊給政兒帶吃食。學府之事,明日說也行。”
李牧慢悠悠道:“我的意思是以後去學府走走,可沒說今日明日,你彆這麼著急。”
朱襄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複雜道:“李牧,你學壞了,你以前不會這樣。”
李牧大笑。
食肆的飯菜滋味不比朱襄自己所做,因為朱襄手頭的各色調味香料更多。
不過出門吃就是吃個新鮮,沒必要和自己比。何況他在家的時候也不愛做太麻煩太精致的菜,而食肆這樣的菜隻要給得起錢,就可以隨便吃。
李牧請客,朱襄便指著最貴的菜點,好好地過了一把宰土豪的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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