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和藺贄鬨了一會兒,又規規矩矩和子楚行禮後,立刻跑到廚房來觀看朱襄做飯。
有喜歡享受的老寒腿秦王在,桌椅已經在鹹陽盛行。朱襄家待客時坐席上,平時都用桌椅。
嬴小政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捧著肉乎乎的臉,看著舅父忙碌。
在嬴小政離開後,藺贄隻能去陪秦王。子楚看不下去,借口跑到廚房幫忙。
蔡澤很快也來到了廚房。看蔡澤的表情,現場一定很肉麻。
又一會兒,蒙武也來了。
“我來幫忙剁骨頭。”蒙武解釋。
廚房裡打下手的廚子們:“?”
“好吧,把雞肉骨頭剔了。”朱襄不拆穿他,“會剔骨頭嗎?”
蒙武點頭。武將能剔人的骨頭,當然也能剔雞的骨頭。
“廚房太悶熱,你把你兒子抱出去玩,彆礙事。”看著子楚快被廚房的熱氣熏暈的模樣,朱襄道,“政兒風寒還未好,彆又病了。”
嬴小政看了一眼滿臉細汗的病弱父親,癟著嘴乖乖牽著父親的手離開。
明明是父親體弱,舅父非要拿我當借口。
“親父,我們要回前院嗎?”嬴小政仰頭問道。
子楚想起前院的情形,臉色變得更差了:“你去睡一會兒,我陪著你。”
嬴小政的嘴癟得更厲害。明明是你自己累了想休息。罷了,攤上這樣的父親,我還能怎麼辦?
嬴小政想著夢境中的君父,又看看這個體弱嘴硬的親父,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道:“好,政兒想睡覺。”
子楚滿意地牽著嬴小政去房間休息。
朱襄把子楚和嬴小政趕走後,讓雪也去休息。
秦王不會和雪同席,那麼雪也沒必要為了秦王這麼勞累。該吃就吃,該休息就休息,做自己的事去,彆管秦王。
雪哭笑不得,雖然離開了廚房,但去了前院,給秦王隨時補充飲水瓜果點心。
朱襄掂量了一下酒壇子。做了荷葉雞之後,酒水還有剩餘。他決定再做一隻醉雞。
蒙武將雞肉去骨之後,朱襄讓蒙武用刀背將雞肉拍鬆,用鹽和米酒浸泡。
蒙武動了動鼻子:“這酒調味後還能喝嗎?”
朱襄道:“等會兒我做一道米酒魚湯。”其實米酒做成魚湯之後酒味就沒了。他就是應付一下蒙武,免得蒙武去偷喝泡過生雞肉的米酒,喝壞肚子。
蒙武道:“我一定能喝兩大碗!”
朱襄道:“估計你喝不了。大部分都是君上喝了,少部分給白公和範公喝。”
蒙武眼神黯淡。
朱襄笑道:“不過我們做廚子的,可以先偷嘗味道。”
蒙武眼神亮起。
蔡澤看著這一幕,笑著搖搖頭。這蒙武將軍還挺有趣的。
朱襄又讓蒙武將雞骨頭敲碎,放入八角、桂葉、紅棗、枸杞等香料,加入鹽、蔗糖、醢(肉和魚發酵而成的醬汁)調味上色,大火燒開,小火熬煮。
蒙武守著火,朱襄去做蒸菜。
這點菜不夠秦王等大胃王吃,朱襄將牛、羊、豬的裡脊肉切片調味裝碗,用青豆、葵菜、豆苗、蘿卜片、土豆片等墊底,上麵澆一層醢和醋調味,入鍋蒸製。
小碗蒸菜既營養又美味,關鍵是特彆省事。
可惜現在沒有辣椒,蒸菜上應該放剁椒,才最為美味。
做醉雞的酒也應該換成花雕。花雕醉雞比米酒醉雞肯定味道更好。如今米酒的酒精濃度還是差了些。
朱襄將蒸菜上籠時,湯汁熬煮得差不多了。
朱襄將湯汁濾清後,裝盆放入涼水中冷卻,把浸泡好的雞肉用麻布裹起來紮緊,也放入蒸籠蒸製。
待雞肉卷蒸熟後,湯汁基本已經冷卻。朱襄將米酒倒入湯汁後,又將雞肉卷在涼水中冷卻,切片放入。
“其實應該將雞肉卷浸泡在酒中一整夜,第二日吃味道最好。但現在沒這個條件,就切成薄片後浸泡,也能迅速入味。”朱襄道,“來,嘗一口。”
蔡澤和蒙武立刻湊過來,享用廚子的特權。
蔡澤眯著眼道:“酒香濃鬱,鮮美異常,就像是喝了一杯好酒。”
蒙武隻會說一個字:“香!”
“先給君上端過去當下酒菜。”朱襄笑道,“希望君上彆喝醉了。”
蒙武吞咽了一口唾沫,道:“估計很難。”
吃著充溢著酒香的肉,怎麼會不想多喝酒?
“對了,一定要告訴君上,政兒不能喝酒。”朱襄道,“小孩喝酒對身體不好。”
蔡澤挑眉:“政兒一定想吃。你就不怕他哭鬨?”
朱襄道:“他為這件事哭鬨,我就給他記下來,等他長大了送給他。”
蔡澤扶額:“你彆再記政兒的窘迫事了。小心他長大後生你的氣。”
“我是他唯一的舅父,他怎麼會生我的氣?”朱襄有恃無恐。
春花為了情人和私生子要殺政兒,政兒都能選擇原諒。自己不過記錄一點政兒的黑曆史而已,他能把我怎麼樣?
“行行行。”蔡澤懶得和朱襄說了。反正政兒生氣了,還不是朱襄自己哄。
朱襄樂嗬嗬地將剩餘的調過味的米酒倒入鍋中,直接熬煮魚湯。
米酒魚湯據說是一道月子菜。其實營養和白水煮魚湯區彆不大,但好吃就成。
當醉雞端上來時,藺贄終於得到了拯救。
他淚眼婆娑地給秦王布菜:“君上,請吃……怎麼一股酒氣?”
“主父說,這道菜叫醉雞,千萬不能給政公子吃。”朱襄的老仆道,“孩童過早喝酒對身體不好。”
秦王咽下一塊雞肉片,頷首:“聽到沒,政兒,不準吃。”
小睡了一會兒,算著吃飯時間拉著子楚過來的嬴小政義正詞嚴:“政兒已經長大了!而且這也不是喝酒,隻是加了一點酒的雞肉,政兒可以吃!”
“不許。”秦王看著那一盤不多的醉雞,讓人倒了酒,無視嬴小政鼓鼓的腮幫子,與範雎、白起、藺贄推杯換盞,慢慢品嘗。
子楚牽著嬴小政坐下,看著嬴小政雖然滿臉不滿,但不哭不鬨的安靜模樣,再次對自己兒子的早熟和穩重刷新了認知。
普通小孩,應該會為要求不被滿足而哭鬨不止吧?
很快,蒸菜和魚湯陸續上桌。等朱襄端著幾個泥疙瘩來時,菜終於上齊了。
範雎歎氣:“朱襄,你可以把泥去掉後再端上來。”
朱襄解釋:“把泥殼打碎的那一瞬間,雞肉和荷葉的香氣會噴湧而出。這是吃荷葉雞最幸福的一刻。”
秦王好奇地招手:“快給寡人呈上來。”
秦王接過朱襄遞上來的小錘子,輕輕敲碎荷葉雞的泥殼。
正如朱襄所言,原本沒有任何味道的泥疙瘩,在泥殼被敲碎後香味噴湧而出,令人食指大動。
秦王喉頭動了動,笑道:“先生,在吃食上,果然還是該聽朱襄所言。你來試試!”
範雎接過錘子,也敲開一隻泥殼。雖然剛才聞到了一次香味,自己開殼時,感覺確實不一樣。
幸福什麼的沒感覺到,饞蟲肯定在動了。
朱襄用來做荷葉雞的是半大的公雞,分量不太大,所以就連嬴小政,他也準備了單獨的荷葉雞。
有了荷葉雞墊肚子,其他菜就足夠幾個大胃王大快朵頤了。
秦王對醉雞的興趣比荷葉雞還大。當聽說醉雞在酒水中浸泡一夜之後更為美味後,他命人取來更多美酒,讓朱襄多做一些。
朱襄道:“我把方子抄給君上的膳夫,浸泡時放入宮中冰窖,口感更佳。從我這裡送往宮內,味道就變了。”
秦王收下方子,還是將美酒送與朱襄。
一頓飯後,醉醺醺的秦王又握住藺贄的手,帶藺贄回宮促膝長談。
朱襄、子楚、蔡澤目送表情僵硬的藺贄遠去。剛看不到馬車的蹤跡,三人就立刻捧腹大笑。
“藺禮那個表情,真是笑死我了!”朱襄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拍著大腿。
子楚扶著門框,笑得直不起腰:“沒想到君上如此喜愛藺禮。”
蔡澤笑得都咳嗽了:“藺禮在藺公麵前都很沒規矩,看見他正經了這麼久,真是有趣。”
三人說完,繼續大笑。
範雎揉了揉耳朵,有點想訓斥這三個年輕人。但看他們歡快的模樣,他歎了口氣,背著手回自己的院子,眼不見心不煩。
白起旁觀了許久,低頭對抓著他袖口的嬴小政道:“政兒,為何不去你舅父那邊?”
嬴小政冷哼:“不給我吃醉雞,不理舅父。”
白起失笑。
最終嬴小政還是沒能吃成醉雞。他暗暗發誓,等他長大了,一定讓膳夫每天給他做醉雞。
不過舅父會不會嘮叨,說天天喝酒對身體不好?嬴小政沉思,把舅父派去代替他巡遊天下好了。舅母也一起去。舅父舅母都不在家,就沒人管他每日喝酒。
嬴小政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想法就像是一個幼稚的熊孩子。
朱襄回到家後,家裡立刻熱鬨起來。
當藺贄終於從王宮逃回來後,家裡就更鬨騰了。
嬴小政天天跟著藺贄胡鬨,風寒雖然很快就好了,但耽誤了一點點學業。
範雎忍了許久,沒忍下去,以自己與藺相如有舊,算是藺贄長輩為由,把藺贄訓斥了一遍。
藺贄暗地裡吐槽,應侯和他家老父親怎麼可能有舊,有仇才差不多。
朱襄等人過了幾日安穩日子。秦王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暫時沒有對朱襄提交的文書下達指導意見。
待給藺贄的官職任命文書下來時,朱襄才被單獨召進宮中。
秦王坐在一個寬大舒適的椅子上,手中握著一卷紙寫成的文書。
朱襄回了一趟趙國,宮裡就大變樣,他都認不出來了。
秦人做事的效率確實太高了。
“朱襄,你觀察了寡人的國家,看到了什麼?”秦王放下文書,像寬和的長輩一樣,開口詢問道。
朱襄在秦王麵前一直是實話實說的人設,他先誇讚了秦國對耕種的重視。
秦國在奪取周王室的地盤前,農耕很不發達。在商鞅變法時,秦人才逐漸重視農耕。現在,秦國對農耕的重視,到了與其他六國格格不入的地步。
六國煉製的鐵首先滿足兵器鑄造,秦國卻會分出份額推廣鐵製農具;六國隻重視馬匹馴養,秦國專門派官吏管理和推廣耕牛;秦國還會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建水利工程,為此可以減緩東伐的進度……
比如現在秦王得到了朱襄,就願意停下征伐的腳步,讓朱襄先把秦國的田地理一遍後,才繼續圖謀統一。
“秦國在兵力上與六國差距不大,無論是趙國的騎兵,還是魏國的甲士,隻從戰力上來說,都能和秦國分庭相抗。但統一天下的一定是秦國,因為秦國的國力比六國加起來都強。”朱襄道,“他們輸了一場戰爭,就很多年緩不過勁。秦國隻需要一兩年,就能再次征伐。打仗拚的就是經濟。”
秦王微笑道:“你肯定也有不滿意的地方。”
朱襄道:“是的。刑罰太重,法令過細,會約束秦國國力的進一步發展。即使亂世需要用重典,如果在地上撒爐灰的懲罰和殺人一樣重,這樣的重典就失去了意義了。”
朱襄不是比喻,而是秦律的確如此,在地上撒爐灰都會被施以嚴酷的肉刑。
秦王繼續笑著道:“那你認為,什麼時候寡人應該減少一些肉刑?”
朱襄想了想,歎氣道:“交給下一任秦王,或者統一後的秦王。具體……我寫成文書給君上?”
秦王大笑:“朱襄啊朱襄,你終於肯為寡人做農田之外的事了嗎?”
朱襄嚴肅道:“我一直都願意。”
秦王擺擺手,笑道:“那你看好時機,該當國相的時候,還是該去當國相。”
朱襄訕訕道:“君上,不是我不想當國相,是真的做不好……”
秦王道:“那等你做得好的時候再做。聽蒙武說,你在想辦法讓廉卿和你的友人李牧入秦?”
朱襄深呼吸。秦王終於問這件事了。
他將話透露給蒙武,就等著秦王來問他。秦王晾了他好幾日才召見他,他都快沉不住氣了。
“我有辦法。”朱襄道,“廉公和李牧入秦後不一定會為君上所用,但趙國沒有了廉頗和李牧,就和亡國無異。能抵擋秦軍的,隻有廉公和李牧。特彆是李牧,他的用兵能力恐怕是第二個白公。”
秦王坐直身體,背離開了椅背:“李牧還未有戰績,你對他評價就這麼高?”
朱襄道:“李牧有戰績,隻是他的戰績在於抗擊匈奴上。雖然我隻會論兵不會用兵,但我能看出將領用兵的好壞。普通的將領隻要自己作戰勇猛即可,良將隻需要學會練兵即可,名將就需要天賦了。李牧有成為名將的天賦。”
秦王似笑非笑:“你還是向我推舉彆人。照你這麼說,李牧就是趙國另一個馬服君?”
朱襄搖頭:“不,李牧是趙國的武安君。”
秦王麵色微動,繼續似笑非笑:“你敢把這話告訴白卿?”
朱襄道:“敢。”
秦王歎息:“照你這麼說,寡人要找白卿的接替者,秦國之類找不到,還得去趙國找李牧了?”
朱襄猶豫了一下,道:“這倒不是……”
秦王的身體往前傾:“你在秦國也發現了新的‘武安君’?難道是蒙武?”
朱襄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王翦。”
秦王微怔:“那是誰?”
朱襄道:“蒙武提過的一位年少的友人。他帶王翦來我家吃過飯。王翦給我的感覺和李牧差不多,白公也很喜歡他,說他將來一定能成為很厲害的將領。”
秦王歎氣:“年少?唉。還有其他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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