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使臣即將到來,趙王隻好回到了王宮中等候。

但他派出了人去救朱襄,並召平陽君、平原君、藺相如、廉頗回邯鄲,共渡難關。

趙王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刻鐘,一襲布衣的蔡澤捧著秦王的詔令,慢步走入了宮殿內。

蔡澤的容貌還是如此醜陋,但包括趙王在內的貴族看蔡澤,都認為蔡澤氣勢非常強大,一看就是有才華有品德的高賢,對蔡澤恭恭敬敬,並不以蔡澤的容貌輕視蔡澤。

蔡澤給趙王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君上有令,用邯鄲城換朱襄公;我國也會送回趙國質子,換回秦國質子公子政。”

蔡澤對著趙王倨傲地一笑:“用質子換回質子是國之禮儀。而朱襄公的價值,值得秦國用邯鄲城來換。趙王,武安君已經兵臨城下,邯鄲城門卻還沒關閉。現在可否和我一同去送朱襄公入秦?”

他說完之後,沒有等趙王的回答,也沒有理睬旁邊想說話的趙臣,徑直站起來,大笑著轉身背對趙王朝外走。

秦國使臣如此侮辱趙王,趙王近臣的臉色都很難看。他們想替君上斥責蔡澤,但蔡澤那句“武安君已經兵臨城下,邯鄲城門卻還沒有關閉”的話讓他們不敢對這位秦國使臣不敬。

若現在對秦國使臣不敬,武安君是不是立刻就會以此為借口率兵殺進來?

他們十分鬱悶,難道沒了廉頗,趙國沒有會領兵的人了嗎?怎麼秦軍已經到了邯鄲城下,他們才得到消息?現在連收拾金銀細軟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君上,暫且忍這一時。”和秦國勾結的近侍道,“白起曾經燒掉楚國的都城和祖地,君上要為了先祖和趙國的基業忍耐啊!當年先王能忍著屈辱去澠池,請君上效仿先王!”

近侍的話讓趙王臉色一緩。

其他趙臣心裡也好受許多。對啊,先王也曾被迫去澠池,還為秦王鼓瑟。此時趙國弱小,秦國強大,忍這一時,抱住趙國的都城和趙王的祖地,才最為重要。

趙王深吸一口氣:“為國受辱,寡人願意效仿先王!”

近侍大喊:“君上英明!”

有了人起頭,趙臣們也跟著喊“君上英明”,跟隨起身出宮的趙王的腳步,亦步亦趨走在秦國使臣身後。

蔡澤用眼角餘光往後瞟了一眼,從人群中看到了當年嘲笑自己的長相,把自己逐出邯鄲城的貴族。

那個貴族並未認出蔡澤,對蔡澤露出了一個諂媚討好的笑容。

蔡澤收回視線。

他想起朱襄在喝醉酒時說的駭人聽聞的胡話。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就這種前倨後恭,醜態百出的人,他們憑什麼一直站在我等賢良平民的頭上?

蔡澤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這口氣緩緩吐出。

他大步,邁向前,以秦國使臣的身份,去迎摯友入秦。

他此刻想,不能富貴平安一生,或許也沒有關係了。

……

大門終於打開,朱襄重新看到了天光。

“朱襄!”李牧率先衝了進來。

在趙母率領家臣殺向趙王暗衛的時候,李牧也適時趕到,加入了戰局。

朱襄抬起手:“鑰匙在地上。”

李牧又立刻跑回去,撿起鑰匙再跑回來:“你沒事吧?”

朱襄問道:“門外的獄吏獄卒還好嗎?”

李牧沉默。

朱襄閉上雙眼,然後瞪著眼睛從牢門中邁出,朝著外麵走去。

李牧帶來的人和趙母帶來的人都自覺退出通道,給朱襄留出了一條路。

朱襄走出走廊沉重的木門,濃鬱的血肉味直衝腦門,讓他呼吸一滯後,才看到地上的慘景。

朱襄呆立半晌,聲音顫抖道:“還有活著的嗎?”

趙母咬牙上前,親自請罪:“朱襄公請贖罪,我……”

平時很尊老的朱襄卻像看不見趙母似的,繼續大喊:“還有活著的嗎?”

他低下頭,躬著身體,輕輕拍打地上穿著獄卒獄吏衣服的人的肩膀,用懇求地語氣問道:“還有活著的嗎?”

他弓著背一步一步走在庭院中,走到大堂上,無視了站在門外的民眾,一個個的拍肩膀:“還有活著的嗎?”

他在重疊的屍體中翻找,一邊將獄卒一一背到庭院中放好,一邊自言自語:“還有活著的嗎?”

一些人守在門外,一些人跟著朱襄進入庭院,幫朱襄搬運整理獄卒的遺體。

他們看著一直自言自語地朱襄,不敢與朱襄說話。

李牧攥緊了拳頭,幾欲上前,卻又退縮不前。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朱襄。

即使相處時間不算太長,李牧也知道朱襄有多重視人命,特彆重視對他好的人的命。所以朱襄才會為了鄰裡鄉親,冒險賄賂趙王寵臣,前往長平遊說武安君和秦王。

現在這些人為朱襄而死,他究竟要怎麼安慰朱襄,才能讓朱襄從打擊中振作?

“唉……”荀況也到了。

他看著滿地的屍體,歎了口氣。

雪一手捂住嘴,一手捂住被綁在身前的嬴小政的眼睛。

嬴小政掙紮:“舅母,放我下來!”

“不,不行。”雪緊緊抱住嬴小政,“政兒乖,彆鬨,我們去找你舅父。”

嬴小政嚎叫:“舅父!舅父!你在哪裡!政兒和舅母在這裡!舅父!”

在庭院中的朱襄聽到了嬴小政尖銳的叫聲,眼中渙散的光芒漸漸聚攏。

他終於停下了自言自語,自我欺騙。

朱襄一屁股跌坐在血泊中,看著一具頭顱被砍成幾塊,肚子也被剖開的人發呆。

這個人的衣服表明他是掌管這個牢獄的獄吏。獄吏從未和朱襄說過話,偶爾見到的時候,他的表情都很冰冷。

朱襄本以為,獄吏就算不厭惡自己,也是無視自己的。

“他為什麼會這樣?”朱襄自言自語。

趙母以為朱襄在詢問獄吏為何會被人劈開腦袋,道:“他將鑰匙吞了進去,這些人猜到了,在找鑰匙。”

朱襄猛地抬頭看向木門上的鎖。鎖上的鑰匙還在滴血。

朱襄伸手攏住獄吏的肚子,咬著牙深呼吸:“這樣啊。”

李牧阻止不及,將頭轉向一邊,不忍再看。

即使他是去過多次戰場的將領,看到這一幕,他心中的痛苦仍舊難以忍受。

會被選來看守朱襄的人肯定是公正的能吏,會用這種痛苦的方式赴死的人肯定是天下罕見的義士。

可這樣的能吏義士,趙國的能吏義士,為何要死在趙王的陰謀中?

“舅父!舅父!”

嬴小政的嚎叫聲越老越大,漸漸帶上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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