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台從樓船上伸向城牆上,距離短得令人絕望。
秦兵凶名在外,許多楚兵本就被奇怪的爆炸嚇破了膽子。見秦兵從梯台上殺來,他們不顧督戰的將領聲嘶力竭地訓斥,轉頭就跑。
擁擠的城牆上,有一小戳的人開始逃跑,慌亂很快就會傳播到整個人群。
將領試圖重整士氣,但無論他做什麼,許諾什麼,威脅什麼,都止不住城牆頭楚兵的潰散。
他頹然地垂下雙肩。
“將軍,跑吧!另一處城門已經打開,我們能逃掉!”家丁護著他,“他們是乘船而來,騎兵不多,我們能跑!”
那位將軍歎了口氣,這才攥緊手中的長劍,重新拚殺。
其實雖然秦兵已經登上城牆。但如果打巷戰,他說不定能保住鄂邑。但他不能將自己帶來的兵都拚殺光,這樣他就算保下了鄂邑,回去複命的時候也會失去一切。
楚國在吳起死後,與積極改革的六國不同,大部分地方仍舊實行分封製,封君權力極大。他們在自己的領地,擁有完備的行政軍事權力。
這也是後來秦國打楚國打得較為艱難的原因之一。對其他國家,秦軍隻需要擊破其主力和都城;對楚國,秦軍相當於要掃滅許多個諸侯小國。
楚國現在以昭、屈、景三大貴族世家把持朝政大權。貴族世家下麵又有依附其的封君。鄂邑守將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楚王和昭、屈、景三大貴族因為李牧的離間計劍拔弩張,鄂邑守將不信任楚王會在他守住鄂邑的時候彌補他的損失。
楚王更有可能趁此機會收回他的權力。
但如果他的親兵損失不大的話,他的家族就會保住他,楚王不能拿他如何。
在猶豫了一番後,鄂邑守將雖然心頭不忿,但也放棄了唯一的勝機,宣布撤退。
鄂邑郡守歎了口氣,也跟著一同逃亡。
他發現李牧帶來的秦兵並不多,可能打下鄂邑後就會離開,不會影響楚國腹地,所以就算丟掉鄂邑也沒什麼。
李牧在匈奴戰場上更喜歡親自拚殺,但此次他隻下達命令,沒有離開樓船。
秦兵在城牆上拚殺的時候,李牧轉悠著空蕩蕩的茶杯思索著占領鄂邑之後該做的事。
茶杯是朱襄無聊時燒製的瓷杯。
燒製陶瓷需要較高的溫度。煉鐵時已經能用木炭和煤炭達到燒製陶瓷的溫度,隻是沒有人嘗試過。朱襄給了工匠一個研究啟發,他們很快就摸索出製作陶瓷的方法,現在正在尋找更合適的配方。
朱襄說,把陶瓷製作方法先給老秦王,不知道老秦王會不會同意他在南方多待幾年。
朱襄是真的很不喜歡鹹陽壓抑的氣氛。
等打下了這片在彆人口中廣闊荒蕪,但在朱襄眼中十分肥沃的土地,秦王估計就隻能將朱襄留在這裡,再種幾年田了。
“將軍,楚人開了城門,正在逃走,我們追嗎?”副將問道。
李牧放下茶杯,道:“你領一支騎兵去追擊,追過了百裡就回來。”
副將領命:“唯!”
李牧對另一個副將傳令道:“等他們離開後,關閉城門,修繕城防,補充兵器,準備守城。另外傳我的命令,不可擾民。俘虜也可作為戰功,不要殺俘;而破城的獎賞,不需要掠奪,我也能給他們找來。”
另一個副將趕緊道:“遵命!”
他離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忐忑不安地問道:“將軍,我們就這麼點人,能守住鄂邑嗎?”
李牧道:“能。”
他沒解釋原因,副將卻一副安心的模樣,喜笑顏開地離開。
李牧活動了一下手臂和肩膀,起身走出樓船。
他踏上了鄂邑布滿屍骸的城牆,眺望城中四起的火光。
有富戶隨楚兵離開,離開前在城中放火引發騷亂。
正好,秦兵破城的賞賜有著落了。
兵過如篦。李牧自幼生長在軍中,自然知道將士兵卒在破城之後肯定會大肆掠奪錢財。
如果賞賜不夠,僅僅靠律令,不但無法阻擋他們,還會影響士氣。
但他並不是破城後就離開,而是破城後立刻將鄂邑納入秦國土地,迅速恢複其生產力,安撫民眾安心生產。所以秦兵是萬萬不可以掠奪的。
為了滿足將領和兵卒,他就盯上了城中的富戶。
城中富戶肯定和楚國貴族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而且就人數而言,他們不親自耕種,不能為秦國提供糧草。所以就算毀了他們,也不會對這座城池造成太大影響。
逃跑的富戶當然家產全部抄沒,剩下的富戶應該會自己拿出大筆供奉,來買他們的性命。
李牧一直在思考著如何撫兵撫民的事,沒有去想楚人會不會反攻。
當守將和郡守逃跑時,他心中的戰略目標已經達成。
他在鹹陽休息時,可不是單純閒著。白起和範雎兩位原本算得上仇敵的長輩的授課,讓他獲益良多。
李牧腦海裡不再隻思考軍勢,而是上升到了廟堂之算。所以他這次才會先使出離間計,再領兵出發。
郡守和守將的逃跑,印證了他的猜測——楚國的國君和封君矛盾較為尖銳,他們不敢全力與秦國一戰,擔心把自己勢力衰弱後被對方吞掉。
所以隻要自己見好就收,不深入他們的腹地,采取逐漸蠶食的方式徐徐圖之,楚國的國君和封君就不會聯合起來,擰成一股力量一致對外。
鄂邑雖然是戰略重地,但當楚國將都城搬遷到陳都之後,楚國的核心腹地就從長江遷徙到了淮水,所以楚國要出兵鄂邑較為困難。
而秦國占據了漢水和長江交彙之處,兩處後勤兵力運輸水路並稱一條線,他隻要守住頂多十日,秦王一定會派兵從漢水前來支援。
之後朱襄再領人在這裡屯田撫民,這片地區很快就會成為秦國新的產糧地。
所以,李牧已經不在乎楚國人會做什麼了。秦王不會給他們機會。
“派人向君上賀喜。”李牧站在城牆上,手在口鼻外扇了扇,拍散了鼻間的血腥味和血肉燒焦的臭味,“牧已得鄂邑,今後楚國大地任秦**隊馳騁。”
“唯!”
……
老秦王剛結束忙亂,將去攻打周王室的秦兵送走。
太子柱學會了珠算,正在劈裡啪啦打著算盤,替他的老父親複核這次帶兵所需要的後勤。
有人來報,李牧將軍有急報。
太子柱立刻抬頭:“不會是朱襄又做什麼蠢事了?”
老秦王道:“朱襄如果做了蠢事,他自己會寫文書上報,不用太過擔心。難道李牧戰事失利,他向寡人要兵支援?叫他進來!”
傳令兵跪下,臉上的喜色讓老秦王和太子柱心頭一鬆。
看著表情,李牧應該是取得了戰果。不知道他打下了哪座城池,是不是真的把雲夢澤占領了。
“稟大王!”傳令兵跪下道,“將軍已經占領鄂邑,漢水和江水交彙之地!將軍向大王賀喜,之後楚國門戶大開,任由秦軍馳騁!”
江水就是此時長江的另一種稱呼。
傳令兵磕頭,等著聽秦王叫好。
但他等了半天,都沒聽到秦王出聲。
傳令兵正愣著,老秦王居然有點結巴:“哪?他占了哪?”
傳令兵道:“鄂邑。”
老秦王道:“鄂邑是哪?”
傳令兵困惑:“鄂邑……鄂邑就是鄂邑啊。”
太子柱順了順胸口,終於把這口氣喘了上來。
他不敢置信道:“鄂邑?你的意思是,李牧這麼快就將楚國曾經的陪都占了?”
傳令兵道:“是!將軍隻用了不到半日就占領了鄂邑!現在已經修繕城牆,預防楚國攻城!”
老秦王呆呆地坐了一會兒,道:“李牧……李將軍可有文書?”
傳令兵這才將文書遞上。
老秦王展開文書。李牧在文書中詳細寫了自己的戰略推進時間,精確到了哪一天哪個時辰。
所以老秦王看到,李牧的船隊嗖嗖嗖就從奔騰的長江水飛到了鄂邑,然後半日內就拿下鄂邑,俘虜了好幾萬的楚兵。
現在這些楚兵正在修繕城牆,修複房屋中。
老秦王把文書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揉了揉眼睛,把文書遞給太子柱。
太子柱把文書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結結巴巴道:“這、這船怎麼如此快?”
傳令兵道:“我們在船上安了風帆。”
太子柱:“那風帆是何物?”
傳令兵將風帆描述給秦王和太子柱聽。
秦王和太子柱又問了李牧打造的新型舟師的事,然後撫摸著胸口又是半晌喘不過氣。
這舟師原來還能如此厲害?黑火|藥原來已經可以用在戰場上了?雲夢澤周圍一片小國原來是靠朱襄教的小把戲騙降?
這李牧、這李牧……
“哈哈哈哈哈,武安君,武安君,怪不得朱襄說他是武安君,他確實是寡人的另一位武安君!”老秦王拍桌大笑,終於接受了這個喜事,“好,好,之後寡人可以直接在江水和漢水彙合之地屯兵屯糧,蠶食楚國!楚國已經儘入秦國囊中!”
太子柱起身,眉開眼笑對老秦王拱手賀喜:“恭喜君父。”
“是該恭喜,哈哈哈。”老秦王笑道,“傳寡人的命令,蒙武領十萬軍隊前往支援。待到了鄂邑,那十萬軍隊就給李牧領著。之後南方戰事,李牧將軍自己看著辦。”
太子柱道:“讓蒙武留在那裡嗎?”
老秦王道:“對,讓他留在那裡看好朱襄。朱襄恐怕又要晚回來了。等寡人召回朱襄的時候,他再和朱襄一同回來。”
太子柱歎氣:“真是不放心朱襄。”
老秦王笑道:“看到李牧那麼厲害,你也該放心了,他護得住朱襄。楚國人的心腹大患,除了大武安君,又要多一個小武安君了。”
老秦王並未打算立刻為李牧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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