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正關注著朱襄是否真的記恨華陽夫人。
朱襄記不記恨華陽夫人,不會降低或者增加秦王對朱襄的評價,他隻是想根據朱襄對華陽夫人的態度,決定怎麼懲治這個居然敢違背他命令的女人。
他還沒死,華陽就要給他端未來王後、太後的架子嗎?
秦王晚上熬夜處理白天貪吃落下的政務,拎著鹵鴨準備回家的太子柱也一頭冷汗地被秦王提去宮裡幫忙。
秦王在朱襄家留下的仆人很快將三人組的“密談”告知暗衛,暗衛一路飛簷走壁一路忍笑,將“密探”報告給秦王。
彆說秦王,連戰戰兢兢的太子柱都扶額歎氣了。
本來秦王還想嘲笑太子柱一句,你兒子說怨你不公,你氣不氣,要不要揍兒子,現在都沒心情了。
“朱襄說華陽背後可能是子傒派人挑撥,你認為呢?”秦王問道。
太子柱不敢歎氣了,擦著腦門的冷汗道:“兒不知……”
秦王拿著竹簡猛敲一下桌子:“那就去查!你自己家的事,還要我來給你處理嗎!”
“正在查,很快就能查出來!”太子柱心裡委屈極了。他確實得知華陽使小性子後,立刻就派人查了,但才一日而已,怎麼可能查得到!君父又在為難人!
“無論查出來是楚人、呂不韋,還是你兒子子傒,朱襄想讓他們登門道歉,你就讓他們去。”秦王道。
太子柱疑惑:“隻道歉?”
秦王板著的臉浮現一絲僵硬的笑意:“他就想要一個道歉,那就給他。其餘的,你和子楚自己看著辦。朱襄是留給你和子楚的賢相,我以後不會出手。你和子楚若護不住他,這秦王之位你們也大概守不住,我直接傳位給政兒好了。”
太子柱傻眼。君父……君父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嗎?
天啦!兄長!你在天之靈在我背後看著嗎!君父和兒子開玩笑這種事,好可怕!
太子柱感覺今天會做一宿的噩夢。
……
拉著白起不準睡覺,也在等三小密聊消息的範雎終於等到了消息。
他沉默了半晌,站起來十分煩躁的兜圈子。
睚眥必報的範雎,最看不得像朱襄這種軟綿綿的性子。
如果華陽夫人真的是被人挑撥,那人就是想要朱襄的命!彆人要你的命,你不想著滅他滿門,就要一個道歉?
好歹你說個負荊請罪,我都不生氣!
“朱襄隻是一介平民,他能想讓秦公子給他道歉,已經不錯了。”白起試圖為朱襄辯解。
範雎繼續煩躁轉圈圈:“他會因為身份而不敢報複?!他連長平都敢去!趙王都敢罵!他會怕一個秦國公子?昨天他還舉著劍追著另一個秦國公子砍!”
白起繼續為朱襄找借口:“若真是公子子傒所為,對方隻是試探,沒有得逞,他也不好對君上的孫子太過分。”
範雎停下腳步:“你認為他是審時度勢後放過子傒,而不是他真的認為一個道歉就夠了?!”
白起不敢說話了。
他看得出來,如果不是現在還不太熟,應侯都要跑到朱襄那裡當麵罵人了。
說不定還會揍人。
“我總算知道為何藺相如和荀況會隨身帶著戒尺。”範雎心中的煩躁,就像是後世人看到肉包子發帖一樣痛苦,“該揍!”
白起道:“君上讓應侯和我住在朱襄家養身體,或許也存了讓我二人教導他的意思。”
範雎:“該揍!”
白起:“……是。”
雖然範雎一副想暴揍朱襄的模樣,白起倒是鬆了口氣。
白日他看出範雎流露的一絲妒忌神色,擔心範雎會對朱襄不利。現在看來,朱襄過分良善,讓範雎不僅不再妒忌,還對其有了幾分好感。
睚眥必報之人不喜歡睚眥必報之人,朱襄以後大約不用再擔心會得罪範雎了。
……
朱襄憋著一肚子氣洗漱睡覺時,看到範雎的好感度冒出來,“嘭”地膨脹到一顆心,滿頭霧水。
難道應侯晚上做了一個有關自己的美夢,所以夢中增加好感?
呃,怎麼有點惡寒?
朱襄被自己的想象惡心得抖了抖,掀開被子一角,鑽進嬴小政另一邊睡覺。
嬴小政攥緊小拳頭,眉頭緊皺,好像在做什麼噩夢。
朱襄摸了摸嬴小政皺緊的眉頭,嬴小政“吚吚嗚嗚”了兩聲,翻身從雪的懷裡鑽進朱襄的懷裡,踹了朱襄兩腳,然後再次熟睡。
朱襄抹了抹嬴小政踹的地方,齜牙咧嘴。
這小胖墩,睡相真差!
在睡夢中,嬴小政正惱羞成怒。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嬴小政碎碎念,羞憤地踹了長大後自己的虛影幾腳。
檢索完記憶後,嬴小政知道,未來自己遭遇驚險刺殺純屬意外,不是他浪過頭。
上前獻圖的兩人,秦舞陽全程都在抖,嚇得幾乎尿褲子;荊軻看那虛浮的腳步和不太健壯的身體,也知道不是什麼武藝高強的人,自己就完全沒想過會被刺殺。
後來他查清荊軻的身份,滿腦子都是荊軻怎麼敢真來刺殺自己,甚至不由對荊軻多了一絲敬意。
為何?因為他的判斷沒出錯,荊軻真的就是個武藝稀鬆平常,半分本事沒有就四處求名的騙子。
荊軻想以劍術求官,於是去找有名的劍客切磋以揚名。
這一點和朱襄當初求名的時候,一群人找他辯論是一樣的道理。
但蓋聶在論劍的時候瞪了他一眼,就嚇得他驅車逃跑;魯勾踐論劍的時候怒斥他,他又嚇得逃跑了。這沒法閉眼說他沉著冷靜,就是劍術不行膽子也不行而已。
荊軻在燕太子丹請他刺殺自己的時候,也是想方設法推脫,被逼無奈才出行。這樣的人,居然真的能鼓起勇氣追著自己跑,真令人驚訝。
“即使是原本無能的人,有時也會爆發出強烈的勇氣。”嬴小政踹了幾腳自己後,終於冷靜下來。
他跪坐在未來的自己身邊,不由想到了那日為舅父而死的人,胖乎乎的小臉上出現一絲悵然。
即便是黔首,也有令人敬佩的一麵。他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嬴小政突然萌生了這個想法,然後意識到了什麼,轉頭一看,屋裡突兀地出現了一麵鏡子,鏡子中映出了他的模樣。
以前在夢境的房間中,他隻看得見未來自己的虛影;現在,他能夠隨時從鏡子中看到自己。
嬴小政走到鏡子麵前,捏了捏自己軟乎乎的肚子,然後轉頭看向單手撐著下顎的威武挺拔的未來自己。
“你是我,”嬴小政道,“我不是你。”
他閉上了一會兒眼睛,然後睜開眼睛笑道:“你沒有舅父舅母疼,我有舅父舅母疼!”
說完後,他捧著肚子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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