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子楚笑夠之後,喝了口蜜水順了順氣,恢複了平靜:“看來呂不韋留給她的那位心腹,好像並不聰明,也不忠誠。”
下仆道:“是。那商人打探到我等故意透露給他的消息後,已不再相信呂不韋。”
“呂不韋是商人,他的心腹也是商人。商人逐利輕義,他的心腹很像他。”公子子楚淡漠道,“政兒被朱襄收養,春花又比我想象中的還蠢,我可以放心了。”
下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主父,以朱襄公之智,等朱襄公得知主父身份,定會立刻察覺這是主父之計。他會不會惱了主父?”
這下仆名為卜,是跟著公子子楚從秦國到趙國,又從趙國回秦國,公子子楚的寥寥無幾的心腹之一。
公子子楚遇到呂不韋之前貧困潦倒,連出行的馬車都備不齊,卜常出外乾活補貼家用。
朱襄為擴展試驗田和養殖場,在邯鄲城門外常設招工攤子。卜就去了朱襄家裡乾活。
公子子楚雖身處困境,仍舊心誌高遠。他聽卜說起朱襄的事後十分好奇,稍加偽裝後,以逃難到邯鄲的落魄士子身份與朱襄結交。
恰巧他隻比朱襄大一歲,年齡相近,很快成為好友,就在朱襄那討了個賬房的活乾。
公子子楚來趙國後因生活窘迫幾乎沒出過門,趙人皆知他為棄子也沒有人來拜訪過他,所以他和藺贄等人同桌用飯,藺贄都沒察覺他的身份。
誰能想到,王孫貴胄會跑到一庶民家中當賬房?若他人得知,定會一臉嫌棄地唾罵秦王室果然是不知禮的蠻夷。
公子子楚毫不在意。
他當時生活確實窘迫,在朱襄家蹭吃蹭喝蹭書看,大大緩解了他的經濟壓力,還尋得了一曠世奇才,顏麵沒有實際重要。
再者,魏國公子信陵君能為求士而出入庶民街坊,他這個秦國公子為何不能?
公子子楚在朱襄家當了三年賬房,得到呂不韋資助後,才因擔心回國之事連累朱襄,借口回秦國訪親,與朱襄斷了聯係。
卜與公子子楚之間的關係雖是主仆,卻比一般親人還親近幾分,所以說話比較肆意。
卜十分敬佩朱襄。
此時禮樂崩壞,民間稍有名望者,旁人都可尊稱其為“公”。許多豪商都自號“公”。
朱襄雖不得趙王召見,但民間聲望不低,不少農人都尊稱其為“朱襄公”。且朱襄還與自家主父是親家,卜這聲“朱襄公”喊得情真意切。
他既感情上親近朱襄,又知道朱襄是自家主父多年來唯一的好友,自然難免擔憂。
公子子楚很耐心地為其解釋道:“卜,君子可以欺以其方。朱襄是世間難得的真君子,他就算知道我設計他,他看在政兒的顏麵上,也不會多惱我。”
卜嘴角微抽。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主父你說這話良心不會疼嗎?
主父接受了呂不韋的支持後不久,呂不韋變本加厲,漫天要價,不僅對自家主父“奇貨可居”,甚至打到了主父下一代身上,讓主父和他送的姬妾生孩子,想讓呂家至少延續兩代君王的富貴。
主父自然不肯。除非陷入山窮水儘的險境,主父絕不可能接受如此要挾。
卜對自家主父確實了解很深刻。
在另一個時空中,異人在長平之戰時才接受了呂不韋的姬妾(公元前260年),邯鄲之戰前倉皇逃離趙國。
這個時空中,公子子楚在與呂不韋贈送的眾位美人虛與委蛇的時候,發現其中一位美人居然是好友朱襄的阿姊。
卜本以為主父會要來那女子做奴仆為朱襄出氣。誰知道自家主父居然同意了呂不韋的要挾,收了那女子入房中,並讓下屬改口叫那女子主母,承諾呂不韋,若那女子生出兒子,定立其為嫡子。
主母肚子很爭氣,一年後就誕下一子。待幼主周歲後,呂不韋放心地將主母和幼主交給心腹,替代主父的質子身份,花重金賄賂趙國官員,帶主父回秦國。
主父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與朱襄公成為了親家,並設計將幼主交給了朱襄公養育。卜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想起了朱襄公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欺負老實人是不是?!”。
“他惱我也沒關係。”公子子楚看出心腹的無語,笑著道,“朱襄之才如星河寰宇,浩瀚無邊,能哄得他來秦國,縱使他再不視我為友也值得。”
公子子楚將竹簡放一邊,起身背著手原地走了幾步。
“朱襄總角之年摸索得造紙之術,已見聰慧;窮儘之時以庶民之身投靠藺相如,已見膽識;讀書不過五六載就博古通今,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仿佛上天得授智慧,可見其未來不可限量!”
“他品德高尚,隻願活人不願殺人,潛心研究農活,年年使地增產。得他如得神農氏親助,難怪他敢自號‘朱襄’!”
“偏偏他如此厲害,卻過分謙虛,竟以為他自己平平無奇!不僅毫無野心,也不擅長陰謀詭計!若沒有信任他的君王護著,如此良才美玉,定會被俗人折損!”
“這天下除了我,還有誰能理解他,護住他?”
“藺家?趙王昏庸,連封君都不肯給藺相如,他們護不住!”
“天下大變時,雄主必得賢助,如商湯得遇伊尹,周文得遇呂尚。”
“能讓朱襄一展才華的人,隻有我!”
公子子楚笑容越發燦爛,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激動的潮紅。
……
“阿嚏!”
朱襄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茫然坐起身,發現身上被子沒了。
他低頭一看,霸道的始皇崽已經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把可憐的舅父晾在了外麵。
這小小的身體中究竟藏著多大的力量,居然能把大人的被子全搶了?
朱襄臉上帶著惡作劇的笑容,拎著被子一抖,把小小的嬴小政咕嚕咕嚕抖了出來。
當把被子抬起來時,朱襄看到被子下麵居然有一灘很明顯的水漬。
朱襄當即大聲笑道:“政兒,你尿床!”
腦袋不太清醒的嬴小政當即驚醒:“朕不是,朕沒有!”
朱襄:“哈哈哈哈哈哈哈!雪!快來看!政兒尿床了!”
聽朱襄突然大叫,雪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壞事,忙衝進了門。
然後,她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神情:“良人,稚童尿床很正常,趕緊收拾,嚷嚷什麼?”
嬴小政還在那抱著腦袋逃避現實,朕不是,朕沒有,朕乃堂堂始皇帝,怎麼會尿床。
嗚嗚嗚,以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未來的記憶中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啊!
腦袋單純的嬴小政並不清楚,正常人都不會把自己尿床的黑曆史儲存在記憶中,他還以為自己又“改變未來”。
難道在這種小事上,我也要“改變未來”嗎?
不要啊!好丟臉!
朱襄還在那裡“哈哈哈”。他沒想到始皇帝小時候臉皮這麼薄,都羞得自稱“朕”了。原來始皇帝從小就喜歡“朕”這個自稱啊,怪不得長大後會把這個作為皇帝的專屬稱呼。
惱羞成怒的嬴小政被氣得激發出骨子裡的凶性,撲上去一口咬在朱襄硬邦邦的手臂上,差點把小乳牙崩掉。
等他咬住朱襄的時候,腦袋猛地清醒。
以前他踢打撕咬周圍人的時候,被揍得不輕。這壞毛病他早就改了。
這次剛被陌生的親人收養,他居然又咬人,肯定又會被揍。
嬴小政被即將到來的毒打嚇得一動不動。
朱襄舉著被嬴小政咬著的手臂,笑聲更加響亮:“哈哈哈哈,雪,你看政兒惱了!他還用他的小乳牙咬我呢!像不像一隻被逗生氣的小狗狗?”
雪心中原本因膈應春花,且這孩子的身份可能為良人帶來麻煩,所以對嬴小政心情很複雜。
現在看到這一幕,雪難免生出了對這個孩子的同情,不由偏向了孩子這一邊。
“良人!你既然知道把政兒逗生氣了,你還笑什麼?趕緊帶政兒收拾收拾,彆讓政兒著涼了!”雪提高聲音,十分不滿道,“你還說孩子給你帶就好,你就這麼帶?!”
“哦哦哦,我不笑了不笑了。”朱襄將掛在他手臂上的嬴小政扯下來往胳肢窩一夾,把外套一披,帶著屁股濕噠噠的嬴小政就往浴室衝,“你舅母生氣了,快跑!”
嬴小政:“?”
舅母生氣了,但我沒被揍。
但看舅母的模樣,好像要揍舅父似的?
被朱襄夾在胳肢窩顛啊顛的嬴小政再次抱住了腦袋,小小的眉頭緊蹙。
好奇怪,想不明白。但沒被揍就好。
朱襄每日起床都會在庭院跑步做操鍛煉身體,然後去浴室衝洗乾淨身體,再出門乾活。
家中奴仆總會在朱襄起床前就燒好熱水。所以朱襄夾著始皇崽衝進浴室時,立刻就能洗澡。
幫嬴小政洗刷刷時,朱襄又笑了一陣,氣得嬴小政捏緊了小拳頭。
“很好笑嗎?”嬴小政癟嘴。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小屁屁,笑道:“不好笑不好笑,舅父不笑了。”
哈哈哈哈就算是始皇帝小時候也會尿床,好想記錄在青銅板上等後世考古學家來挖啊。
朱襄決定,從今日起開始記錄養育始皇實錄,然後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