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鬆了口氣,眼中的猶豫和懷疑化成欣慰,好,很好,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兒子雖然有一片赤子之心,但卻不是無知的幼稚、懵懵懂懂的天真,而是在看透世事險惡、人性殘酷之後,仍舊維持的本心。
“很好。”胤禛拍拍弘書的肩膀,“你很好,比朕想得還要好,甚至……”
比朕還要好,這句話胤禛沒有說出來,他還想在兒子麵前保持一點身為阿瑪的威嚴。
不過,心性好,但也不是沒有瑕疵。
他話音一轉:“但,朕以為,你對藩國和外邦的態度和認知未免有些太過偏頗。”他微微皺眉道,“弘書,你看過世界地圖,應該知道,這天下之大,不是一國能占完的。隻目前大清的這些疆土,治理起來就已經十分困難,實際上,咱們腳下的這片土地,說是已經沒有了封地,但其實在縣以下,有許多村鎮都被一家一姓掌握著,他們以族群維係,是那些田地和小民實際上的掌控者,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與朝廷的關係和藩國與朝廷的關係並沒有什麼不同。隻不過他們離得更近、勢力更小,朝廷的軍隊覆滅他們比較容易,而藩國離得更遠、勢力更大,朝廷要覆滅他們比較困難。”
“但無論是家族還是藩國,覆滅他們之後,朝廷依舊不能成為這些地方的直接掌控者,最後不過選擇另一個家族另一個姓氏來代替朝廷管理這些地方而已,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彆。”
“你說的不錯,安南確實有過反複無常之前例,但你應該注意到的是,安南的每一次叛出,都是當時的王朝處於混亂或走到末期的時候,那時候,實際上也不單單是它選擇叛出,而是當時的朝廷同時選擇了放棄對這些藩國的所有權,全麵收縮回內部,是兩方共同的選擇。”
“也不單單是安南,有史以來的所有藩國與中原王朝幾乎都是這種朝貢關係,中原王朝強大時,他們內附朝貢、俯首稱臣,中原王朝走向覆滅時,他們便會暫時脫離,觀望下一個王朝。”
“弘書,以現在的朝廷體係和驛站傳遞速度,一個王朝實際能控製的疆土是有極限的,並不是疆土麵積越大越好,超過了這個極限,更大的疆土給王朝帶來的就不是好處,而是災難。”
“所以,安南最終成為安南藩國,而不是安南都護府,並不是單純的因為它們不夠忠心,或者中原王朝無力收複它,而是這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選擇。”
“依你的想法,藩國就算不是大清的臣民,它也是大清的鄰居,而一個和睦的鄰居總比一個互相仇視的鄰居要好,你說是不是?”
弘書點頭:“是,阿瑪你說的不錯,和睦的鄰居當然要比仇視的鄰居要好,但這樣關係的前提是放在人之間門,國與國之間門,隻和睦卻是不夠的。鄰居之間門或許憑借平日裡的一些幫助、恩惠、謙讓就能相處的很好,但那是因為在鄰居之上,還有社會、有朝廷,社會以道德約束他們,朝廷以法律管束他們。”
“而在國與國之上,卻沒有社會、朝廷,我們的國家,是生存在一片赤.裸.裸的叢林裡的,這裡沒有道德、沒有法律,隻有弱肉強食。個人的大方和謙讓是美德,但國家的大方卻隻會是讓人覬覦的財富,謙讓隻會讓鄰居覺得你軟弱,時刻盯著你想從你身上啃下一塊肉來。”
“兒臣始終認為,國家之間門的相處之道,強權才是真理,決定我們和鄰居能不能和睦的關鍵是拳頭、是刀劍、是大炮、是利益,而不是什麼人性的美德。”
“兒臣當然也知道,一個國家能夠控製的領土是有極限的,但這個極限卻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是可以隨著讀書人的增多、交通的發展、信息傳遞速度的增快而增大的。合格的官員不夠多,那我們就去培養更多的讀書人;交通太慢,那我們就去修更好的路、做更快的馬車、造更大更快的船;信息傳遞速度不足,那我們就去找更快的傳遞方式!這些問題解決了,皇權不下縣也就不再是問題。”
“阿瑪,世界一直是向前的,秦漢時期的人也不會想到,被視為蠻荒之地的江南如今竟會成為膏腴之地,您又怎麼能確定,今日那窮山惡水的四十裡地,來日不會成為魚米之鄉呢。”
胤禛本來正認真聽著,兒子對國家之間門關係的一些觀點讓他有耳目一新之感,從前偶爾閃過的模糊想法清晰起來,正想順著往下深挖,卻沒想到弘書說著說著就一個急拐彎拐回了最初的起點。
真是,‘不忘初心’,胤禛無奈的笑了笑,道:“朕知道了,朕會收回旨意,重新賞賜安南國王,以後也不會用疆土來賞人。”
雖然兒子對藩國的看法有所偏頗,但其實細細想來,這也不算什麼壞事,起碼能一直保持對藩國的警惕,不會叫狼子野心者鑽了空子去。至於疆土,不得不說,兒子方才說的有一些道理,雖然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