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如何狼狽,又如何用三寸不爛之舌挽回弘曆的信任且不多說,隻說胤禛看到供詞時,自我懷疑倒比惱怒更多些。
“十三,你說,朕是不是這輩子都趕不上皇阿瑪了?”胤禛有些低落地道,“皇阿瑪幼年登基,不過親政年紀就能運籌帷幄,鬥鼇拜、平三藩、□□等都能舉重若輕,朝堂之上也是信手拈來。朕年過四十登臨大位,如今也有五年,儘管日日埋首案牘,卻仍覺得心力交瘁,對朝堂諸公也不能如臂指使,反而時常有泥足深陷之感。朕比皇阿瑪遠遠不如。”
“政事比不過皇阿瑪半齡所為不說,如今就連子嗣也遠遠不如,你我兄弟二十多人,哪個不是出類拔萃、文武雙全。可朕的這些皇子,能力不說有多少,竟個個貪財享受至此!”
胤禛感覺口中泛苦:“朕不管為君為父,都失敗至此,也不知道皇阿瑪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將皇位傳給朕。”
“皇上萬萬不可如此自誤!”允祥聽著這話心都要跳出來了,若不是眼前人是他的親親四哥,但凡換成皇阿瑪,他現在該想的就是餘生會被圈禁在哪裡,“在臣心裡,您的文治武功或許現在還比不上皇阿瑪,但那也是因為您登基時日尚短,平定青海、準噶爾叛亂,收複嶺北行省全境,這些功績與□□和平定三藩相比並不遜色多少,臣相信,總有一日,您會和皇阿瑪比肩的。”
嶺北行省,元朝十大實控行省之一,轄地包括今內蒙古、黑龍江部分以及蒙古國和西伯利亞南部,在元滅後,中國實際已經此地的主權,部分被鄂羅斯人占去,部分被少數民族部落占據獨立。今次與鄂羅斯談判後劃定的邊界線,實際比原嶺北行省略有超出,不過麵積不大,所以多被省略,大臣們上書歌功頌德之時也隻是誇耀收複嶺北全境之功。
“至於幾位阿哥的問題,皇上,這並不是您的錯,而是外間那些亂臣賊子在蠱惑人心。三阿哥四阿哥在潛邸、在皇宮之時,哪個不是學識出眾、聽話懂事的好孩子,他們會在出宮後被人引誘犯錯,蓋是因為年紀尚輕、還不能充分辨彆人心,等年紀再大些、經驗多了,自然就會懂得如何分辨人鬼。三阿哥不就是嗎,臣聽說,三阿哥如今日日趕赴郊外,為一群棄嬰啟蒙,皇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啊。”
“況且,您還有弘書,六阿哥之天資之稟賦,為臣平生所見之最,我們兄弟在這個年紀哪個能比得上,便是曾經的二哥,也比弘書少了一份靈心慧性。”允祥苦口婆心地道,“弘時、弘晝是您的孩子,弘書難道就不是了?您教出如此出色的皇子,皇阿瑪若能泉下有知,隻會覺得將皇位傳給您是傳對了。”
明明這些話並不新鮮,胤禛這段時間三五不時地就能在大臣們的奏折裡看見一兩句,但當這些話從他最信重的十三弟口中說出時,胤禛還是十分感動:“十三,你真的如此想嗎?”
“當然。”允祥斬釘截鐵地道,“弟弟何時對四哥您說過違心之語。”
這一句四哥險些將胤禛的眼淚叫出來:“好,好,十三,朕希望你能叫朕一輩子四哥。”
允祥當然不會讓胤禛失望:“四哥。”
兄弟倆推襟送抱了一會兒,胤禛波動的心情才平靜下來,自嘲的笑笑:“你說的對,朕其他兒子雖然不成氣候,好在還有個小六能撐起大梁,甚至朕這個皇帝,有時候還是靠著小六。就你方才說的那些功績,哪個沒有小六的功勞?”
他不由得搖搖頭道:“朕之前甚至苦惱,該賞他些什麼才好。十三,你說,小六這次立下這般大的功勞,朕隻賞他一些財物和屬人是不是太輕了?會不會讓人覺得朕不看重他?”胤禛難得地有些糾結,“可若給他封王朕又怕太早了,怕給人借口要他分府出宮,萬一有人提議這個,那個臭小子一定會順勢答應的。朕若不準,他肯定會來找
朕鬨,這個臭小子就沒有安分的時候,天天想著往宮外跑,上書房和上駟院的課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允祥耐心聽著他四哥羅裡吧嗦的抱怨兒子,完全沒為他四哥這幅話癆的樣子感到奇怪——作為最親近的兄弟,他早就見識過了。
“……十三,你說,朕該不該給小六現在封王?”胤禛抱怨了一大堆,最後居然還能拐回到最初的問題,真是不忘初心。
允祥絲毫不敷衍,認真想了一會兒後,道:“臣覺得現在還是不宜封王,弘書的年紀太小了,即便他聰明靈慧,但終究人心叵測,隻怕他陰溝裡翻船。”
胤禛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朕再想想。”
處理完突如其來的自我懷疑情緒,他又想起弘曆之事還沒說法,惱怒情緒被一並平複掉的胤禛淡淡地道:“弘曆之事,還是由十三你來負責吧,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傳喚、審問、指認,隻要合法合規,就不用擔心,朕希望此事能在封印之前有一個結果。”
“是,臣遵旨。”
已經背好沈歸傳授的說辭的弘曆怎麼也沒想到,迎接他的不是禦前奏對和皇阿瑪的詰問,而是十三叔在刑部的傳喚與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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