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骨碌,
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伴隨著誰也沒反應過來的劍氣光影,直到那東西一路滾落到了他那鑲嵌著寶石與金色流蘇的靴子旁邊的時候,杜魯克才終於看清楚了那東西的真正麵貌——
那是一隻骨節粗大的手掌,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的部分各戴著華貴的戒指。那食指上的綠寶石戒指看起來熟悉極了,酷似他上周剛從拍賣會上買到的儲物戒。
······不是酷似,
這好像就是他的手臂!
杜魯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本該有著手掌的地方現在卻已經空無一物!而剛剛還被他抓著的女孩現在也失去了束縛,正在慌慌張張地向後逃去。
“冒險者!”
杜魯克聽到對方喊道。
那聲音中滿是恐懼過後的安心,她竟是在把剛才砍斷了他手臂的那人當成了救世主!
男人的眼睛恐怖地瞪著前方,被人忽視的怒氣和被斬斷手臂的屈辱讓他的雙眼中充滿了通紅的血絲——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家夥驟然看到昔日的仇人竟沒有半分的動搖,甚至還有心思去當著他的麵演什麼英雄救世的戲碼?
就好像······他杜魯克在這家夥的麵前不值一提!
杜魯克惡狠狠地咬住了牙關。
夠了!那就讓他在這裡把兩件礙眼的事情一並解決!
——
在掙脫了杜魯克的鉗製之後,瑪麗安幾乎是用爬的朝著自己最信賴的人身邊逃去。
無論是看到杜魯克那重組的五官、還是直麵那滾落下去的斷臂,這些事情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幼崽來說都太過刺激了些。
她隻在書中看過戰鬥的情節,連守衛軍演習的場麵都沒有親眼見過一次,當那支手臂在她的麵前飛出去的時候,瑪麗安差點尖叫出聲。
但她還是強行忍住了這種尖叫的**,抓緊機會逃向了斯科特。
“冒險者!”
拽住那灰發少年的衣角時,瑪麗安瞬間安心了下來。安心的小姑娘目光落在斯科特頸間的項鏈上麵,忽然想起來了剛才那個“康奈特舅舅”所說的話。
“不行,我們得快逃,他不是康奈特舅舅,假扮成他隻是想拿到母親的項鏈!”
小女孩後怕地就要拉起斯科特逃跑,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卻聽見有誰嗬斥道:“夠了!”
接著是當啷一聲脆響——
一支長頸的水晶瓶被人丟在了地上,裡麵濃鬱的液體從瓶中溢出,深黑的霧氣幾乎在一瞬間升騰而起,片刻就已經攔在了瑪麗安的去路上,將幾人的周圍包裹的嚴嚴實實。
“哈哈哈哈!想逃?現在已經太晚了!”杜魯克大笑的聲音從遠處響起。
“我明明都打算暫時放過你的這個礙眼的蟲子,卻沒想到能在這種時候時候順便一網打儘——斯科特,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現在就應該放下武器立刻求饒。”
這霧氣是什麼東西?斯科特心中有所警惕。
是結界?還是說······
斯科特看著近在咫尺的黑色霧氣,他的長劍才一出鞘,還未來得及劈砍出去,就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瑪麗安一愣,她看著斯科特那掉在地上的劍,彎腰就要伸手替對方去撿。可她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挪動那支長劍半分——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粘在了地上一樣,穩固地就像是從一開始就長在那裡。
“我來。”少年說道。
他俯下身去,越過瑪麗安的手去撈自己的武器。斯科特用力一拉,曾經屬於自己的劍竟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我說過了,”杜魯克揚起了下巴,這種視角讓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加扭曲了:“在這個結界裡麵,誰都彆想使用任何武器。”
似乎是欣賞夠了兩人拔劍未成的姿態,杜魯克臉上的表情暢快到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斷了一臂的人。
簡直聞所未聞。
斯科特看向地麵上紋絲不動的劍。
而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麵,隻聽得瑪麗安驚呼一聲,接著斯科特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
隻見杜魯克剛剛還缺了一隻手臂的袖管,不知何時竟已經重新鼓脹起來。袖子裡像是有什麼活物在不斷湧動,將那絲綢做的衣物不斷頂起疙疙瘩瘩的凸起。
下一秒,在兩人共同的注視之下,一隻深黑色的手掌猛然從袖間鑽了出來!
這種詭異的場麵讓瑪麗安一瞬間連尖叫都忘記了——這是什麼東西?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人慢條斯理地舉在了眼前,完好無損的手指炫耀一般朝著他們的方向合攏——然後又張開。
“我說過了,你們這些低能者是不可能打敗我的。”杜魯克看著那灰發少年終於變化了的眼神,表情中多了幾分得意與傲慢。
“僅僅一支手臂就覺得能重創我嗎?可真是天真的想法——就讓你們看看吧,什麼才是真正的強大!”
對方的話音剛落,那支深黑色的手臂就已經驟然膨脹開來!
***
當著他們兩人的麵,杜魯克將自己的斷肢重生了!
不僅如此,他整個人的身體似乎也跟著在發生異變!肌肉一瞬間就撐破了身上的衣服,膨脹成了可怕的幅度;那些灰白色的骨甲一塊接著一塊地出現在了重要的關節部分,皮膚變得漆黑、瞳孔也變成了不詳的暗紅色。
僅僅才過去了十幾秒鐘,對方就已經從人形變成了另一種前所未見的形態!正常的人類不可能有如此誇張的軀乾,也不會在脆弱的部分生成堅硬的骨骼,就連皮膚都不存在漆黑的顏色。
不到多時,眼前出現的怪物就隻剩下了那一張臉還保持著杜魯克本人的樣子。
他伸展了一下手臂,嘴角向上咧開,幾乎大到能裝下一整個動物的頭顱。
“就是你剛才砍掉了我的一隻手臂對嗎?”杜魯克陰森森的視線轉了過來。“雖然並不痛,但該還的也得還回來才行。”
他的話音剛落,強健的下肢就已經猛踩向地麵,整個人一下子躍到了高空之中,翻身撲向了斯科特所在的方向!
“躲到角落裡去!”斯科特將旁邊的瑪麗安推開,猛地跳離了原地。
“轟——”
就在他跳走的後一秒鐘,地麵發出了可怕的震動,剛才還平坦的山石上麵已經碎裂了一整個大洞!
這種情況······可真熟悉啊。斯科特看著近在咫尺的深坑,又看著前方激動地喘著粗氣的異形杜魯克,在心中暗自想道。
假如杜魯克的頭頂再多一根紅色的血條,那麼眼前的場景不就和當初在地下迷宮裡麵時一模一樣?
隻不過那個時候麵對的是被激活了的黑暗亡靈,而現在他麵對的則是突然發瘋了的杜魯克——斯科特不知道對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明明神官都並不善於正麵的戰鬥,但看他那一腳踏裂山石的氣勢,和神官們的形象完全掛不上關係。
等一下,黑暗亡靈?
斯科特仿佛隱隱地捕捉到了什麼關鍵的點。
他緊抿著嘴唇,將攻擊引到了遠離瑪麗安的方向上去,一邊皺眉去捕捉自己腦海中一閃而逝的靈感。
就在這個過程中,斯科特看到了地麵上那截乾巴巴的斷臂。
其實在斬下那截手臂之前,斯科特也沒想到他的行動會那樣順利——
因為不管是誰,在身體的一部分即將受到威脅之時,人體幾乎會立刻做出自我保護性的警戒反應。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斯科特隻打算借此從他的手中解救出瑪麗安而已。
但直到杜魯克的手臂完全被切斷、掉落在地上為止,杜魯克的身上也沒有見到那種自我保護的機製,就連他反應過來的時間都比想象中還要長,就好像是完全沒有痛覺一樣。
對了,是痛覺——
斯科特捕捉到了關鍵的一點。他可不認為自己的劍已經快到能夠代替麻藥的地步,更不認為杜魯克這種人是那種麵不改色斷臂的硬漢。
另外一點也很值得他在意——斯科特在自己的劍、眼前的斷臂以及杜魯克剛才拽著的瑪麗安的衣領上飛快掃過,這些地方都是乾乾淨淨的,連一點血液也沒有沾上。
沒有痛覺,連血液也沒有,還有這般詭異的膚色和那附加在膚色外麵的外骨骼······
這幾樣條件擺在一起的時候,斯科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一種東西的形象——
“黑暗亡靈。”少年喃喃道。
“什麼?”瑪麗安下意識看向斯科特。
她卻見灰發的少年驟然抬眼,以一種奇異的、古怪的眼神看向了杜魯克。
黑暗亡靈?冒險者為什麼忽然提到前線的怪物?
不同於瑪麗安的疑問,當斯科特脫口而出那個名詞的時候,他腦海之中從剛才就積累的疑問豁然開朗——如果是這樣,那就說得通了。
從剛才開始,對方就特意問過他是否覺得這裡很熟悉——他當然很熟悉這個地方。
早在跟隨著羽毛筆的指示來到附近的時候,斯科特就已經意識到了對方的打算。杜魯克設置傳送的坐標時不能設定的太遠,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什麼比這個三年前就被城主徹底清掃過的地方更安全的了。
同時也正是這個地方,在三年前被斯科特無意間闖入,從而直接導致了東厄城神殿這段時間以來的式微。
能夠對那樣以神聖而深入人心的神殿造成重創的理由隻有一個——
【有人發現了他們在窩藏黑暗亡靈進行研究。】
少年的思緒一頓,注意力重新落在了杜魯克的身上。
仔細想來,當初杜魯克神官手中的資料正是最為關鍵的一章,再加上對方那比想象中還要強的背景······
斯科特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也許在這個杜魯克神官的身上,還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收獲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他猛地停下了腳步,本能被閃避的攻擊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砰!”
少年重重地撞到了那黑色的霧氣之上。原本最為脆弱也最容易穿透的霧氣,現在卻成了堪比銅牆鐵壁的牢籠,將野獸和獵物統統關在了籠子裡麵。
他的頭發散落在臉前,嘴角卻在杜魯克看不到的方向上勾起了一抹笑意:“啊,是那三年前被中止的實驗對嗎?。”
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因為得手而變得暢快起來的杜魯克瞬間怒火中燒。
如果說有誰最為在意那間密室的話,他杜魯克一定是能排在第一位的人!
那時的老師還沒從試煉中出來,為了儘可能爭取對方勢力的支持,也為了能堂堂正正地立功回到中心城,杜魯克剛來東厄城就負責起了密室與實驗的部分。
同樣也是在這個過程之中,杜魯克得知了這項實驗開啟的初衷——從那些怪物一般的黑暗亡靈的身上,竟然可以提取出在人體內也能發揮作用的力量!
有了那個由中心城派發而來的寶物,這種力量可以完全無害地被人類所使用,甚至有機會朝著更高等、更完美的方向進化!
就比如那不管是誰都想要的強大生命力,以及······在人類壽限以外更恒久的壽命。
知曉甚至親身體驗了這一切的杜魯克簡直狂喜——他這才知道老師當初給他留下的後手是一筆多麼大的財富!隻要他能夠順順利利地主持這項實驗的進行,利用東厄城前線那無窮無儘的亡靈、甚至是那些數量繁多的守衛軍們,就連教皇都不可能忽視他的功績!
這一切本該是這樣順利進行的,可這種順利才持續了多久,斯科特的行動就直接給了杜魯克致命的一擊!
這讓杜魯克怎能不恨!
“這還不是因為你這個該死的小偷?!”
小偷?
聽到這個稱呼,斯科特隻能聯想到當初那引發了密室震動的神秘水珠。
斯科特原以為這個東西的來曆將會跟著坍塌的密室一起被埋在廢墟之中,沒想到卻能在這裡得到被解答的機會。
少年更是收斂了氣息,表麵上擺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
“嗬!”杜魯克冷笑一聲,被怒火所支配的他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他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手臂,那再生過的左臂彎成爪狀,指甲早已經暴漲成了猙獰的模樣。
“砰!”
他狠狠地朝著斯科特所在的地方揮去!
少年似是被這連續的攻擊亂了心神,躲閃的樣子再也沒有之前的那樣遊刃有餘,反而是相當的狼狽。
“外麵可是還在舉辦給冠軍的慶典,不知道東厄城的蠢貨們知不知道,他們的冠軍不過是個卑劣又無恥的小偷——”
“如果不是靠著盜取走的寶物,一個連魔法都用不了的廢物怎麼可能走到這一步?”
“砰!砰砰!”
接連不斷的攻擊落下,杜魯克看著渾身狼狽的斯科特,心中的惱恨才消退了一點,卻再次因為回想起了當初的情形而變得怒火滔天。
沒有了那同時具有融合與平衡力量的水滴,就算杜魯克回到了中心城,進化藥劑的進度也直接變得靜止不前,原本隻有三分的失敗因為寶物的遺失徹底變成了十分。
而那承受了十分失敗的杜魯克,現在看向斯科特的眼神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倘若不是老師他再次爭取了一份那寶物回來,不管是那藥劑的研究還是他杜魯克本身的進化,都會被徹底耽誤下去!
在異形的狀態下,杜魯克的理智可以說是本就不足,此時更是因為怒火而不斷地默念著詛咒的話語。
而這一切都被那形容狼狽的少年收入了耳中。
“進化······這就是那些轉學生們的天賦都如此強悍的原因嗎?”少年半跪在地上,似乎被逼進了死角。
不遠處,縮在角落裡的瑪麗安緊咬著嘴唇,眼角的淚珠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
杜魯克看著這樣的一切,心中為兩人的樣子極其滿意——不管是害他白費功夫的瑪麗安,還是屢次三番壞他好事的斯科特,現在不還是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因此,他更是不吝嗇於回答這些小小的問題。
“怎麼可能。”杜魯克嗤笑一聲,即便已經因為異化而變得猙獰的麵孔上,此時也清晰地浮現出了一抹嘲諷的神色——“那些低賤的平民也配使用進化藥劑嗎?最普通的融合劑加上那些晶骨的力量,就能讓他們擁有虛假的天賦來撐起場麵,這還不夠他們感恩戴德的嗎?”
“連奧蘭多也是嗎?”斯科特放在地麵上的手掌一緊。
他拖行著沉重的腳步朝著斯科特靠近,踏在地麵上的時候發出悶雷一般的轟響:“他在訓練的時候來的最勤快了。哈,我都忘了你在比賽的時候見過他,你們兩個眼睛裡麵,是一樣醜陋的眼神——就跟那些惡心的怪物一樣。”
說著,杜魯克像是想起了什麼厭煩的事物,終於如同拍蒼蠅一般,高高地抬起了那粗壯的腳掌。
“老師的預言裡麵說,你這家夥總是會成為我成功路上的阻礙,現在看來這阻礙還是被儘快鏟平了好。”
他那滿腔的怒火隨著剛才的暴動而逐漸宣泄出去,最後殘留的情緒除了憤怒以外,厭煩、忌憚、甚至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一絲恐慌等等,漸漸地也跟著浮出了水麵。
杜魯克一邊宣告著對方的終結,一邊猛地朝那地上的少年踏去!
隻要把他立刻消滅掉,那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擔心就不會存在了吧?那麼未來他杜魯克的成功之路在少掉這樣的阻礙後,也將會變成一片坦途!
帶著這樣的心思,他準備低頭想要欣賞對方最後掙紮的模樣。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一直在他的追殺下顯得異常狼狽又奄奄一息的少年卻突然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和杜魯克的眼睛就那麼突兀地對上了,而其中蘊含的情緒卻讓杜魯克愣在了原地——
那雙深灰色的眸子之中竟然滿是平靜——平靜!平靜!那該死的平靜!就是這樣傲慢的眼神,連這種情況之下,他都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