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總顯漫長。
不過兵衛們並不著急,一個個的目光都集中在通往村口的小道上。這副不急不躁的模樣,除了他們本身過硬的軍人素質,最主要的還是有厚棉被裹著的緣故,否則被刺骨的寒風連刮好幾個時辰,再是沉穩的人,也難免會生出急切來。
相比起兵衛們的淡定,此刻的林遠秋倒是有些心急了,這會兒已差不多戌時正,也就是晚上八點多了。
都這個點了,今晚山戎人還會過來嗎。
可想到這個時節正是北戎糧食最缺乏的時候,林遠秋又對他們的到來有了信心。
山戎屬遊牧,而遊牧民族的生活一直備受氣候的影響,每年的春季和夏季,是牲畜懷孕產崽的季節,也正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所以這兩個季節,山戎人基本不會往這邊來。等到了物資匱乏的冬季,為了安穩度過寒冬,山戎人就會打起旁的主意。加之這個時候也沒了春、夏季的忙碌,他們自然放開手,四處搶奪了。
林遠秋的左邊是嶽父的被窩,右邊則是鐘錦安和鐘錦華的,對於嶽父和兩個舅子的舉動,林遠秋自然明白,這是把他夾在中間,好隨時保護著呢。
自來到塞北後,林遠秋就一直受著這樣的待遇。若是出城,必定有嶽父他們相隨,這般時時守護,林遠秋心裡要說不感動那肯定是假的。
再想到嶽母她們都還在京城,先前聽嶽父和舅兄們的意思,他們三人是準備一直待在塞北,直到他的知州任期結束,才會離開。
這讓林遠秋更是過意不去。
其實林遠秋不知道的事,他的嶽父和兩個舅兄,如今正樂在其中呢。
特彆是鐘榮,原本他還想著這輩子怕隻能在家裡待著了。可自從跟女婿來到塞北幫著掌管州營兵衛後,整個人仿佛又回到了涇州大營的時候,精神狀態也是前所未有的好,每日帶領兵衛們練武、練兵,再也不會覺得自己一身功夫沒有用武之地了。
至於鐘錦安和鐘錦華,那就更不用說了,在他們看來,幫著父親打打下手,與兵衛們一起切磋武藝,實在比守城門好多了。
說實話,雖妹夫的三年任期未到,可鐘錦安和鐘錦華已經開始擔心離開軍營之後的事了,到時得多無聊啊,要是能一直待在兵營就好了。
若林遠秋知道舅兄們的心中所想,肯定會感歎上一句,不愧是驍勇善戰的忠勇伯後人。
據林遠秋所知,除了如今的忠勇伯,也就是嶽父的嫡兄,前兩任忠勇伯都領過兵打過仗,且都是有勇有謀的。
想來嶽父和舅兄正是遺傳了他們吧。
“下雪了。”
林遠秋正準備從被窩裡探出頭,好朝村口處看看,就聽到了嶽父的驚訝。
下雪了?
他忙仰起臉去感受,果然,片片小雪花落在了臉上,冰冰涼涼的,讓林遠秋的心一下子空落落了起來,看來,今天他們怕是要白忙一場了。
鐘榮也有些失望,連著準備了好幾天,結果白期待一場。
唉!
沒等鐘榮歎完氣,遠處隱約有“嗒嗒嗒”的馬蹄聲傳來。
聲音有些雜亂,一聽就是來了很多馬匹的樣子。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
林遠秋隻覺自己的心開始怦怦直跳,他伸出右手狠狠往大腿上掐了一把,好提醒自己彆緊張,待會兒一定要沉著應對。
而鐘榮,則抬起頭,朝著身後連著學了幾聲山雀叫,聽著清脆婉轉,這是提醒眾兵衛都提起精神,賊人來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鐘榮細聽了一會兒,很快朝林遠秋比出兩根手指,意思大約有兩百人左右。
兩百?林遠秋眼睛一下子睜的老大,怎麼這麼多,他們能對付的過來嗎?
這下,提著的心頓時蹦到了嗓子眼。
再看一旁的嶽父,竟跟個沒事人似的,細看嘴角還有些微微上揚。
等反應過來這是興奮的表情後,林遠秋又忍不住掐了一把沒出息的自己。
鐘榮當然興奮了,自西北安定後,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真刀實槍的上陣殺過敵了。
再說他們要殺的可是窮凶惡極之徒,想起兵衛們曾經給他描述的山戎人殺人縱火時的場景,再想起失去親人的村民,鐘榮握緊了手裡的刀柄,今晚保證讓山戎賊有來無回。
不愧是遊牧民族,全是騎了膘肥體壯的馬兒過來的,所以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林遠秋隻覺自己才平複好了心緒,“嗒嗒嗒”的馬蹄聲就從頭頂上方騎了過去,緊隨著馬蹄聲的,還有“喔哦喔哦”的聲聲高呼。
此時的林遠秋,和所有兵衛一樣,整個人趴在被窩裡一動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山戎人瞧出不對勁的地方來。
從一聲高過一聲的“喔哦喔哦”聲中,林遠秋確定了來人的身份,百分百是山戎人沒跑了。
早前在茶館裡,林遠秋和周子旭,就聽行商們說起過山戎人的很多習性。這其中就包括對方開心激動時,都會高呼“喔哦喔哦”,或吹著尖利的口哨。
所以林遠秋可以肯定,這幫山戎人此時正異常高興呢。
林遠秋猜的沒錯,此時策馬而來的山戎人,眼裡全是按耐不住的開心和激動,特彆是他們的首領,那個帶著堆堆帽,裹著一身狼皮的壯漢,手裡揮舞著的鐵弓就沒放下來。
而圍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個舉著火把同樣興奮的彪形大漢。
能不激動嘛,一連十幾天,回回都跑空,巴了個瑪子的。
今年這些該死的村民也不知躲到哪個坑腳歪歪去了,窩房裡不但找不到人,就連粟米都沒留一粒。
本來今晚他們準備換了方向往東去的,可想到鴻虎營也在那邊,就歇了想法。幸好乎兗子眼尖,大老遠就看到這邊村子上有光亮,於是他們就掉轉馬頭往這邊來了。
戴著堆堆帽的首領朝乎兗子比了比大拇指,當即表明等回去後就獎兩張公狼毛皮給他。
乎兗子聽了,咧著嘴嗬嗬的笑。
透過被子縫隙,林遠秋似乎看到了對方滿口焦黃的牙。
果然,茶樓的行商說的沒錯,這些山戎人愛抽淡巴菰,嗆人的草煙把牙齒都給熏成了黃色。
很快,頭頂上方已沒了嗒嗒的馬蹄,所有山戎人都已經進到村子裡了。
沒多會兒,林遠秋就聽到腳踢院門的“砰砰”聲。
他把被子縫隙再頂開來一些,而後先朝來路上看去,也就是村口的位置,等發現並沒有落在後頭的人,於是很放心的把腦袋伸出了被窩。
林遠秋藏身的位置離村口的第一間房子很近,所以能清楚看到這間宅子的院牆外有很多匹馬站著,然後除了那個戴著堆堆帽的首領,其他人都下了馬,用力踹著院門,而其中的不少人,已經開始翻著牆了。
再看邊上的幾間宅子,也是相同的情況,可以說所有亮著燈的屋宅外頭都有山戎人圍著。
踢門的,爬圍牆的,吹口哨的,還有喔哦喔哦的,雜亂聲一片。
爬進圍牆的人很快打開了院門,然後眾人一湧而入,緊接著是拍大門的聲音。
林遠秋能聽到這些人邊拍門邊嘰裡呱啦的大喊,而屋裡回應他們的,則是一陣劈裡啪啦,聽著像碗罐打碎的聲音,林遠秋知道,這是那隻被捂了眼睛的雞開始發揮作用了。
不知道真實情況的山戎人,隻以為屋裡的村民被嚇得打破了手裡的碗,一個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然後越是聲音嘈雜,屋裡的雞越是撲騰的厲害,於是乒乒乓乓的破碎聲繼續,其中還摻雜了幾聲雞叫,屋外的人聽到屋裡竟然還有大肥雞養著,這下踹門更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