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館選之前,新科進士們還有一場重要的宴席,那就是景康帝恩賜的瓊林宴。
按照慣例,屆時皇帝會派了身份尊貴的親王替自己主持瓊林宴。而出席此宴的,除了這次的二百八十二位新科進士,還有會試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外簾官。
至於其他朝中大臣,主要以禮部為主,以及各部三品以上的官員。
對於能夠出席瓊林宴,無論是各部官員還是新科進士們,都是十分榮耀的事。
而林遠秋,也是在此次宴席上,感知到了無家世之人融入官場的不易。
都說科舉隻不過是步入仕途的敲門磚,至於進去之後,誰還會管這塊敲門磚是何種胚泥燒製而成的呢。
就像此刻坐著冷板凳的他,雖狀元的名頭聽著好聽,旁人也知道你的學識定是優秀的。
可在官場上,講的是“為官之道”,而為官之道可不包括四書五經中的知乎者也,有的隻是背景、人脈和錢銀。
而這些,恰恰是出生農家的林遠秋,所不具備的。
所以跟著老師與熟識打過招呼後,回到座位上的林遠秋,除了偶爾和同年說話聊天,就基本沒再起身與人交際了。
確切的說,應該是自己的寒暄被旁人以為是巴結後,林遠秋就沒再自討沒趣了。
在林遠秋看來,與其去熱臉貼冷屁股,他還不如好好享受一番今晚的美食,畢竟像這樣的盛宴,往後可不一定能再吃到。
自己本就不是能諂媚討好人的性子,像這種明知被人瞧不上,還要笑臉去巴著人家的事,打死林遠秋都做不出來。
所以,他還是不要自我為難了吧。
反正林遠秋早已經想好了,一直以來,他的理想就是科舉入仕,爭取讓自己和家人過上不用時時服役、繳賦的生活。
如今這一理想已經實現,那麼接下來,自己隻要好好把本職做好,安安順順過日子就成。
至於高官厚祿啥的,林遠秋有自知之明,他就一個沒背景、沒人脈的農家子,這些東西與自己有緣的可能性不大。
而若是為了升官發財扯下麵皮四處鑽營,這樣的日子過著也沒多大的意思。
所以想清楚一切的林遠秋,此時捧著碗筷吃的沒有一點壓力。
不得不說,聖上恩賜的席宴就是不一樣,今日桌席上有好些菜,不說林遠秋從未吃過,就是聽都沒聽到過。
什麼紅袍添喜慶青蝶飄海啦,什麼月中丹桂雙味鴨卷啦,還有金絲酥雀和奶汁角,林遠秋都是頭一回聽到。
不愧是禦廚的手藝,林遠秋覺得,哪怕民間最知名的酒樓,怕也做不出如此齒頰留香的味道吧。
當聽到“燕草如碧絲”的菜名時,林遠秋忍不住有些好奇,這可是春燕和春草名字的由來,他想看看這是道啥菜。
結果入眼卻是一盤綠絲,切的細細的那種,待夾起吃進嘴裡嚼了嚼,林遠秋恍然,原來竟是萵筍絲。
許是煨了高湯的緣故,吃著倒是味美鮮香,非常不錯。
看到自己的弟子手執牙箸,不時品嘗著桌上的佳肴,對同年們與各官間的交流無動於衷時,秦遇就忍不住好笑,都說有什麼樣的老師就有什麼樣的學生,這話還真是一點都沒錯。
自己這個學生雖不是自己生的,可在脾性上,倒是與他像了個十成十。
都是個不願巴結人的性子。
秦遇突然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他也做不到曲意奉承、盲目迎合。
記得那會兒祖父常念叨他朽木不可雕也,可這麼些年過去了,自己不照樣憑靠自身,在官場中有了一席之地。
都說“梧高鳳必至,花香蝶自來”,秦遇覺得,隻要自己有真本事,何愁沒有官途得意的一天。
所以,還是一切隨心吧。
今年宴席上的簪花與往年的每人兩朵鮮花不同,這次聖上直接給發了兩朵銅花。哦,不對,應該是除狀元、榜眼,還有探花外,其他每人都是兩朵刻著“瓊林宴”字樣的銅花。
而狀元的簪花是純金打製的,至於丁德進和顧平,則是銀製的兩朵。
林遠秋看著金枝上刻著的“瓊林宴”三個字,心裡對這兩朵花的歸屬已有了決定。
......
瓊林宴後,景康帝給新科進士們撥了建造牌坊的款項,每人四十兩,這筆銀子是讓眾進士們在家鄉建進士牌坊的。
想到不久之後,將有一座記載著自己容耀的牌坊,要在自己家鄉豎起,大家心裡自是說不出的激動。
又過了兩日,景康帝在端門正式授狀元林遠秋為翰林院六品修撰,並賜朝冠、朝服,以及腰帶和朝靴等物。
至於其他進士,則每人紋銀六兩,讓他們自行籌辦官服這些。
本以為在朝考之前不會再有旁的事,自己隻要安心等著翰林院批了假期,然後回小高山村即可。
哪知才過了一日,林遠秋突然收到了唐大人的邀請帖,讓他後日去府中品華章,品華章即是品詩作賦之意。
唐大人是禮部右侍郎,也是林遠秋他們此次會試的內簾官,擔著同考官一職。
禮部設左、右侍郎各一人,秦遇是禮部左侍郎,掌宮廷禮儀和禮節方麵的事務,如舉行典禮、接待外賓等。而唐進則是右侍郎,主管製作官服印信等事務。
林遠秋有些納悶,好好的突然邀自己過府做啥,他可不信什麼品詩作賦的話。
想到老師與唐大人同處禮部,或許能知曉其中緣由,於是林遠秋特地去了一趟秦府。
秦遇倒是沒想到唐進會這般執著,竟直接找上了遠秋。
在自己學生麵前,秦遇也沒啥不能說的,何況這本就事關遠秋。
想到這裡,秦遇便把先前對方有意幫著說親的事給講了,並直接說了當時自己為何會拒絕的理由。
林遠秋自然不想牽扯到亂七八糟的派係鬥爭中去,像這種選邊站的事,他一個小嘍嘍,啥時候被人填了坑都不知道。
把厲害關係告知林遠秋後,秦遇並未多說其他,都已是進入官場的人,這些事情應該讓他自己拿主意解決才是,他這個當老師的總不好乾涉太多。
林遠秋還真沒什麼主意,再說這種事情除了應下就是拒絕,其他彎彎繞繞的說法,彆說自己不想說,就是說了人家也肯定不會相信,還有,唐大人是老師的禮部同僚,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自己若要拒絕,肯定得想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可彆讓老師平白豎敵。
說來自己的親事也的確該提上日程了,想到前幾日自己考慮過的事情,回到家後,林遠秋很快去找了正在後花園菜地拔草的林三柱。
這些地原就準備用來種菜的,三月的時候,老張頭就挖出幾塊種下了不少菜籽下去,這會兒茄子,黃瓜,還有豇豆這些,已經有花苞結著了。
聽到兒子的話後,林三柱說是驚呆當場都不為過,怕是自己聽錯,林三柱忙又問了一遍,“狗子,你是說讓爹和周叔去問一問鐘家姑娘的親事?”
林遠秋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自上次老師問起後,林遠秋就一直在考慮自己的親事了,且也已經拿定了主意。
還是那句話,一輩子的伴侶他不想將就,所以林遠秋肯定要尋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妻子。
可是時下說親,肯定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八字沒一撇時,你壓根就見不上人家姑娘的麵,等稍微有些苗頭安排你們見上了,要是自己滿意還好,若是不滿意,一次二次,牽線之人最多說聲狀元郎眼光高,可要再多來個幾次,那麼自己就得背上橫挑鼻子豎挑眼、吹毛求疵的罵名。
而這當中,還必須不包括那些高門大戶,因為那樣的人家,怕隻有他們挑剔你的份,哪怕在他們看起來並不受重視的庶女,也輪不到你來說不滿意。
是以像這種牽線啥的,林遠秋覺得自己還是暫時不去考慮吧,彆親事沒說成,卻生出好多是非來。
何況如今他心裡已有了人選,那就是鐘家姑娘,上次因著婉清的事,林遠秋就覺得她挺不錯的。
說實話,不管是在前世,還是現在,林遠秋都不喜歡嬌柔造作的姑娘。
所以在看到鐘姑娘富有朝氣,總給人一種欣欣向榮的感覺時,林遠秋就在心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也所以,在考慮自己的另一半時,林遠秋就很快想到了她。
談不上愛,畢竟愛是建立在有一定了解的基礎上的,而他倆,算上多年前的那次碰麵,攏共才見過兩回。林遠秋心想,鐘姑娘於自己,應該就是合眼緣的那種,若讓自己娶鐘姑娘的話,他肯定是能接受的。
隻是不知對方願不願意。
讓林遠秋沒想到的是,一直盼著他快點成親的林三柱,這次卻頭搖成了撥浪鼓。
“爹不同意,狗子,爹不同意你娶鐘家姑娘!”
“為何?”林遠秋詫異,“先前爹不是還想著讓兒子和她定親的嗎?”
林三柱瞪眼,“那是先前,那會兒你還是秀才呢。”
如今他家狗子可是狀元了,那戲文上不都是狀元郎娶高門千金,然後小夫妻倆恩恩愛愛日子美滿嗎。
在林三柱看來,自家狗子哪怕娶不上大官家的閨女,怎麼也得是個官家小姐吧。
而那鐘家,如今怕是連官都算不上了,畢竟還在孝中呢,等三年孝期一滿,原先那八品都教頭的位置還在不在,都難說了。
林遠秋聽明白了他爹的意思,這是想著自家兒子如今是狀元,覺得鐘家門第有些低了。
對於自己的爹,林遠秋自然推心置腹,“那爹說說看,您覺著兒子該娶怎樣人家的姑娘?”
“當然是大官家的小姐了,狗子你可是狀元,上回又是頭名會元呢。”
林三柱覺得,再沒比自家狗子更厲害的娃了。
看到林三柱臉上滿是自豪,林遠秋心裡暖暖的。
“爹,今日老師告訴我,前些時候就有同僚想給兒子說親,想說的是尚書家的小姐,隻是老師替兒子給婉拒了,因那小姐是家中庶出。”
林遠秋並沒說幾位皇子間的爭鬥,更沒說京中官員站隊的事,免得他爹會擔心。
聽到尚書家的小姐,林三柱先是一喜,可再聽到是庶出時,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林三柱自然知道,庶出不就是小妾生的孩子嗎。
“就沒有正頭娘子生的姑娘說給你?”
林遠秋搖頭,“目前還沒有。”
想了想,林遠秋繼續,“爹,其實兒子認為嫡出和庶出還是次要,主要是高官家的小姐可不是這麼好娶的,您想啊,嶽父位高權重,若是講道理的還好,要是喜歡獨斷專行的,那麼不管是兒子,還是咱們的家,往後怕都得由他來當了,爹,您應該認識何齋長吧?”
“認識啊。”林三柱點頭,剛去國子監報到那會兒,不就是從他那兒領的宿舍鑰匙嗎。
林遠秋本不想說旁人的是非,隻是這會兒總要拿一個有說服力的例子出來,“爹,那何齋長是寒門子弟,娶了吏部郎中家的庶女,自兒子在國子監就讀以來,就未見他回過家,哪怕休沐,亦是如此,聽同窗說,如今何齋長妻子正鬨著要與何齋長和離呢。”
嶽家強勢,再加上妻子又覺得自己是下嫁,對寒門的婆家人,是各種的看不起,然後家裡爭吵不斷。
一次兩次,何齋長或許還能忍,可次數多了,自然連家都不想回了。
林三柱開始腦補,一會兒是自家狗子被大官嶽父訓成狗的模樣。一會兒又在想,家裡要是有個愛吵鬨的兒媳婦,會是個什麼光景。
最後總結,沒現在這般和睦是絕對的。
腦補過後,林三柱已開始動搖,“可是,可是狗子你往後想升官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