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 縣試日。
才過亥時,林遠秋就穿好衣服下了床,其實他也沒怎麼睡, 大考就在眼前, 自己怎麼可能睡得著呢。哪怕稍微眯上一會兒, 夢到的也全都是書上的章句。
不是至誠之道就是天地之道,亦或者合外內之道也。
這種情況,簡直和高考衝刺時的自己如出一轍, 看來雖換了身體,可他還是那個他啊。
縣試辰時開考,等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進考場時間, 想起臨行前王夫子的叮囑, 林遠秋又打開考籃仔細查看了起來,毛筆,墨條,硯台, 火廉,蠟燭,水,抹布, 還有充饑的點心一包。
今天他們得在考場裡待到酉時三刻才能出場,按照規定,期間的早飯和中飯都需考生自行解決,所以, 這包點心就是林遠秋兩頓的飯食了。
檢查過沒發現遺漏後, 林遠秋又重新把考籃蓋子蓋上, 等嚴絲合縫後,又把蓋子輕輕往反方向一推,算是把籃子給鎖上了。
這種樣式的考籃還是王夫子讓大家買的,至於為何要買,王夫子也沒說明原因,不過林遠秋卻能猜出大概來,因為有了這種機關鎖扣,就算提著籃子走在擁擠的人群當中,也不怕會被旁人往籃子裡塞了小紙條進來,因為壓根就打不開。
林遠秋正雲飛天外,就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就看到他爹捧了洗漱的熱水進來。
由於擔心會睡過頭,怕到時錯過考試的時間,是以,昨晚林三柱他們都沒睡覺,十幾個人就坐在一樓的大堂聊天,準備等時間差不多了,再上樓喊孩子們起床。
原本說好每天四個人挨著輪的,這樣也不會大家都沒覺睡,可不知是認床還是因為太興奮的緣故,反正最後十幾個當爹的都聚到了樓下。
此時林三柱的眼皮有些浮腫,一看就是沒睡好覺的樣子,擔心他爹會一直在考棚外等著他出來,林遠秋忍不住開口說道,“爹,待會兒送到考棚後您就快些回來睡覺,可千萬彆一直在外頭候著,兒子可得酉時才能出考場呢。”
“曉得的曉得的,爹曉得的,待會兒爹一回到客棧,就保證上床睡覺。”
兒子要去考試了,林三柱覺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麼,比如說些鼓勵的話啥的,可他一時又想不出來,最後隻得把出門前自家老爹叮囑的話又重新叮囑了一遍:“狗子,若是考不出來也沒關係,大不了咱們下回再考。”
林遠秋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強求他是肯定不會去強求的,都說古代科舉艱難,可具體怎麼一個難法,林遠秋也從未體驗過,反正他也已經想好了,既然這段時間自己已儘最大的努力備考了,到時若真考不出來,那他也沒啥好遺憾的,技不如人的人,也隻能甘拜下風,隻等下回再努力使勁了。
等父子倆下樓時,大堂裡已聚滿了人。
林遠秋看到大堂伯和二堂伯也在其中,同時也看到了林文進,還有林文進的哥哥林文延,以及他的堂哥林文慶。
這次,林家大房三個孫子一起參加縣試的事,已成為族人們茶餘飯後的必說話題,特彆這回林家二房的小孫子也參加了縣試,這下,就有好些族人打賭,都在猜著誰能考中呢。
不過,到目前為止,猜林家大房能一舉考出兩個童生的人最多,畢竟在族人們看來,林文延和林文慶可是在鎮上的私塾念了四年的學呢。
至於林遠秋,小屁娃兒一個,想考中的話,基本不太可能。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打更聲響起,四更了。
再過兩刻鐘就是進場的時間,可以出發了。
這時,就看到有兩個店夥計點了氣死風燈出來,算是給大家引路的意思,不然這黑燈瞎火的,到時可彆摔壞了人。
老掌櫃打開客棧大門。
讓店夥計提著燈籠走在前頭後,接著眾人便魚貫而出。
林三柱一手提著考籃,一手牽著兒子的小手,父子倆跟著人群,一起往考場而去。
等到了考棚門口,就看到已有好些學子在排隊等著了,衙役們在維護秩序,而送考的,也隻能送到這兒了,林三柱把考籃遞給兒子。
與周邊那些“兒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裡就指望你”之類的話不同,林三柱依舊還是那句,“考不出來沒關係,大不了咱們下回再考!”
而後,林三柱就看著自家狗子,提著與他齊腰的考籃走進了擁擠的人群。
......
子時正,龍門緩緩打開,學子們開始進考棚。
有書吏拿出名冊,以互結的五人為一組,叫到名字後方可入內。而後先由廩生唱保,接著衙役搜身,最後再進入各自的號舍。
等林遠秋,還有林有興,以及另外三個鎮上私塾的考生進場時,已是一個時辰後了。
領路衙役帶他們去了前頭正堂,知縣大人和認保廩生都在。
外頭的嘈雜聲與這邊成了鮮明的對比,林遠秋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沒過多久,就聽有書吏唱保,“壬寅年周善縣童生試,廩生鄭渝作保橫溪鎮小高山村林有興,橫溪鎮項家村項明近,上河鎮大後村高興旺,橫溪鎮小高山村林遠秋,普江鎮賀平村王之義!”
話畢,就見鄭秀才走了過來,朝林遠秋他們一一看過後,接著跟唱,“廩生鄭渝認保!”
唱保之後,五人又跟著衙役去了搜檢的地方。
先是考籃,而後脫了衣服和鞋襪,再是解開頭發查看有沒有小卷紙塞在發間。
等林遠秋拿到考牌進入自己號房時,天已有些蒙蒙亮了。
本還以為可以打個盹的,可現下哪有時間啊。
林遠秋點上蠟燭,先把號房的四個角落都照上一遍,等發現啥都沒有後,他就拿出抹布擦拭了起來,許是這幾日縣衙已安排人清掃過,木板上並沒什麼灰塵。
辰時一刻,關龍門的鼓聲響起。
而後這扇大門,隻能等到酉時正,考生出考棚時,才會再次打開。
等林遠秋磨好了墨,第一場的試卷就發了下來,這場考的是帖經,一共有二十四張卷子,林遠秋大致翻了翻,發現大部分以填空題為主,最後兩張,則是默寫。
從辰時開考到酉時收卷一共有六個時辰,也就是十二個小時,所以這時間,還是有些緊的。
林遠秋也沒耽擱,認真寫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貫後,就開始做起考題來。
考帖經就是考記憶,也就是考眾學子對四書五經的熟悉程度。
而最近這幾個月,林遠秋除了做林三柱給他買來的例題卷,剩下的時間,基本全用在了死記硬背上。
所以,林遠秋覺得,這會兒該是拚人品的時候了。
翻開試卷後,林遠秋忍不住想笑,看來自己的人品還不錯,因為第一題摘自林遠秋甚為熟悉的論語。
題曰: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
這是論語中的述而篇,這篇文章,林遠秋已經背的滾瓜爛熟了。
所以,要答出與之相聯係的下文並不難。
林遠秋提筆蘸墨,先在稿紙上寫了起來: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林遠秋心想,如果這題考的是墨義,那麼自己也能解答出來。
因為,這段文的釋義就記在他的課堂筆記上,每次王夫子給大家講解
文章時,林遠秋都會用筆把王夫子所講的內容記在本子上,之後再把這些連貫成文的釋義當成故事來讀,這樣就更能加深對文章的記憶。
雖已開了春,可天還是冷的厲害,不多會兒,握著筆的手就已經凍的冰冷了。
林遠秋把毛筆擱在筆山上,而後雙手相互搓了搓,他有些慶幸,自己的手雖長滿了凍瘡,可從沒有破了皮的時候,不然此時考起試來,就很不方便了。
這一場的題量有些大,為了不耽擱時間,到了吃午飯的點,林遠秋隻吃了幾塊芙蓉糕,接著又繼續答題了。
在前世,林遠秋就不是個喜歡被動的人,所以他不想讓答題時間變的倉促,從而保證不了答題的質量。
考生們在號舍裡專心致誌,而不遠處的龍門外,守著好些陪考的家人,站著的,坐著的,靠著的,蹲著的,都邊等邊輕聲聊著天。
林三柱和林德運他們也都等在那裡,原本大家都在客棧補覺來著,可睡了還沒到一個時辰,就又起了來,等好不容易挨到吃過了中飯,一行人就馬不停蹄的往這邊趕了。
到了考場門口之後一看,乖乖,守在考場外的人,好像也不比昨晚排隊的考生少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