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料子是堂嫂帶青娥到街上選的,現今這家裡天大地大,馮俊成這個知府老爺最大,誰都要巴結著點,但青娥受之有愧,知道馮俊成不會行家裡人的方便。
那要成了第二個秦培儀,還不一樣腦袋被懸到城門樓子上。
董夫人見大房憋著勁要討好馮俊成,心裡不大痛快,擔心而今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日子,又要叫人生出岔子。
按民俗,青娥的嫁衣是要娘家的嫂嫂弟妹幫著一起做的,她哪裡來娘家人,都請堂嫂幫著她做衣裳,因此兩邊也就走動得勤了,看在董夫人眼裡好生難受,私下叫青娥提防著些。
青娥夾在當間也為難,“太太說的我明白,我知道這都是為了少爺好,可嫂子也沒求我什麼事,隻是替我娘家人幫我裁衣裳罷了,您放心,往後真要央著少爺什麼,我第一個擋在前麵。”
董夫人現今信她信得不行,小兩口患難與共,沒有和青娥的這樁婚姻根本成就不了她兒子,沒準早就跟著馮老爺到潮州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幫他,可我這也是擔心,先頭秦家不就也是兄弟兩個?後來腦袋也是一起掉的!青娥,我怕得要命,怕也沒處說,隻能對你講,老爺怎麼著我不管,他就是回不來了我也不在乎,但俊成可要好好的,我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
說是說不管老爺死活,實際夜裡也為著人家掉眼淚,可一想到白姨娘跟著他去了潮州,她也不知是醋得還是怎麼的,又生起馮老爺的氣,但要她也跟著去吧,那是絕不可能的。
青娥手上做著針線,笑道:“您就放一百個心,有我把著關呢,況且少爺是個什麼人品太太您清楚,怎可能收受人家賄賂。”
董夫人聽到這兒點點頭,像是放下心來了,轉念忽然看向青娥,將她都看得一怔,青娥恍然大笑,伸手點著自個兒鼻子。
“太太不是在擔心我拖了少爺的後腿吧?”
董夫人被說中,不大好意思,她下了一趟獄現今也是驚弓之鳥,擺手道:“哪兒能啊,夫妻兩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又玲瓏剔透,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就是說。”青娥笑笑,將手上嫁衣繡樣呈給董夫人瞧,“您看,這個是施媽媽做的,這個是我做的,是不是一模一樣?”
“哎唷真好看,你學東西怎的這麼快?”
“早前學過一點,會得多,吃飽飯。”
茹茹從門外披著紅披風闖進來,手裡揮著一柄小劍,是臨走前趙琪削給她的,益哥兒追在她身後,央著借她的劍玩。
“太太,嫂嫂,你們快看,茹茹會舞劍。”益哥兒煞有介事來到兩個大人麵前,伸手指著茹茹,一臉的“她好厲害”。
茹茹板著小臉,學著戲台子上的鐘馗一頓亂揮,末了“哈”一聲,氣勢十足。
董夫人極賞麵子地拍巴掌,青娥忍著不笑得太過大聲,拉過孩子,探探她後背有沒有汗濕,“坑蒙拐騙倒是不用學,像足了我,你這一套,照搬了好直接給人家做法。”
董夫人咂舌,“不好這麼說,彆叫人聽去。”
青娥把握分寸,與董夫人甜甜一笑,“請柬送出去也不知道二姐姐能不能來,她現今是大忙人了,手底下那麼多商鋪,雖是掛在黃家名下,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沒有二姐姐,就沒有現今的黃家二房。”
“知玉這孩子,也是邪乎。”董夫人聊起她,不由感慨,“她小時候可乖巧了,懂事又貼心,要不是親眼看到她接管黃家這些內務,我都不敢相信他們嘴裡的黃二奶奶就是知玉。”
“二姐姐小時候很乖巧?”
“是啊,很乖巧伶俐的。”
青娥不免狐疑,起碼在她看來,馮知玉一定和乖巧沾不上邊,她能有現今成就,應當從小就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人。難說她的乖巧不是假扮出來的。
這可不是貶義,青娥自己小時候就是這樣,窮苦人家長起來的孩子,但凡腦筋活絡,都要學會看彆人臉色,這是生存的本事。
馮知玉七八歲才做馮家小姐,倒和茹茹相似,隻是茹茹眼下不記事,也尚未學會看人臉色,想來以後也不會記得五歲前的苦日子。
青娥自顧自穿針,思緒追著這個話頭跑遠,“噯,白姨娘就這麼跟著去潮州了……”
董夫人嗑瓜子的手一頓,“嗯”了聲,不大願意提及。好在益哥兒跟茹茹跑了出去在院子裡玩,沒聽見這一句,否則定要哭個昏天黑地。
“她嚒。”董夫人看看指甲蓋子,聲音少說帶著點委屈,“是怕在這裡沒有老爺撐腰,過不下去,還不如跟去和他當對貧賤夫妻,我可不要,他們兩個去了,我正好落個清淨。”
青娥曉得,對董夫人來講,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五年前她還是個忍氣吞聲的“當家主母”,剛決定不再寄希望於丈夫,丈夫就鋃鐺入獄流放潮州,而今孑然一身,隻有兒子可以依靠。
“青娥啊,你瞧我是不是比先頭看著老了。”
董夫人撚撚鬢發,在傍晚的流光中朝青娥回首。
青娥縫著自己的嫁衣,分心看向身側董夫人,逆著光她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卻又仿佛看到了許多,那臉上不光有董夫人十年前的模樣,還有自己十年後的模樣。
青娥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穩,還有偌大的空虛。
春雨如油,潤物無聲。傍晚馮俊成打傘從衙門回來,瞧見青娥側坐在羅漢床上唉聲歎氣,他才剛邁過門檻,青娥就重重歎了一聲。
“哎……”
“這麼了?”馮俊成摘下烏紗,隨手遞給王斑,後者帶上門,將屋裡空間留給二人獨處。
青娥彆扭不語,馮俊成聞見了屋裡淡淡酒氣,“吃酒了?”
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