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徐同送了一封信到錢塘,本以為案子結束,他便不會再和秦家有任何交集,不想馮俊成將他外甥女害得那麼苦,這叫徐同如何咽下這口氣。

他將李青娥身在馮府,乃至那四歲小兒認祖歸宗的事,一氣書寫下來,秦家展信拍案,這就叫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

馮俊成在查茶稅,秦家何止有所察覺,銀兩都往衙門豪擲了許多,卻多效果甚微。放往年,他們大約就要給馮俊成送上白銀千兩破財消災,但此次有這另一樁案子鋪墊,秦家自以為清楚了馮俊成的為人,便不可能送他錢財自投羅網,再得個賄賂巡撫的罪名。

秦孝麟對馮俊成和李青娥恨得咬牙切齒,她那奸夫趙琪紮了他一刀,那一刀傷的是他大腿根,刀刃卻也劃破了另一處更為脆弱的所在,那處難養護,大夫分明說長好了便不影響其他,可經兩次崩裂和感染,已然成了永久的損傷。

自那次後,他再沒找回過男人雄風。

有的男人越是軟趴趴一條蟲,越是喜歡在彆的場合逞凶鬥勇,他自以為趙琪已死,將滿腔仇恨都算在青娥頭上,至於馮俊成,也要一並付出代價。

因此要拿他二人做文章,一石二鳥將兩人一網打儘。

隻他怎麼也想不到,他做的文章都有現實依據,不是空穴來風,馮俊成對李青娥果然包藏私心,他二人非但大行苟且之事,更是在五年前便有了交集。

馮俊成將李青娥的女兒認進了馮家祠堂,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馮俊成相信那孩子是他的!他早在五年前便和李青娥有過男女私情,可李青娥是做什麼的,她是個做美人局的騙子……

時隔五年馮俊成才和女兒相認?當年李青娥又為何離開?

那自是因為她行騙得了手!

秦孝麟指尖轉動的折扇倏地挺住,冷冷嗤笑,“馮大人還是顆癡情種。”

當初他汙蔑李青娥行騙,馮俊成還願意為她走訪辦案,這馮俊成要不就是太傻,要不就是受騙太深,不過可見他二者都有,根本是個蠢人。

但當務之急不是公開此事將馮俊成淪為笑柄,而是要將這消息加以利用,阻撓馮俊成回順天府告禦狀,徹查秦家茶園。

待秦孝麟拿了信紙去尋他二叔秦培儀,秦培儀卻睞眼道:“徐同能給你爹寫這封信,便是他已經看出什麼來了,他可是應天府府尹,此去江寧,也備些銀子送到應天府去打點。”

“二叔,徐同看出什麼來了?您怎會認識馮家老爺?”

秦孝麟打從上次與徐同會麵,便感覺徐同話裡有話,就好像看穿了馮家和秦家之間聯係,可那聯係隱蔽,饒是秦孝麟這秦家的小兒子也不知情。

不過他大概有些預感,凡是遮遮掩掩的,必然都是寫蠅營狗苟不能宣之於口的事。當初在錢塘那馮老爺能為了秦家的人情給自己親兒子下絆子,可見是有把柄在他二叔手上。

秦培儀舉目瞧他,不預備與他揭曉謎底,“這事你彆管,你要報複那個小娘

子和馮俊成,

就隻要按我說的做。”

於是他們驅車來在江寧,

突然造訪,儼然是兩個不速之客。

那日清早,馮老爺在董夫人處更衣洗漱,用了早膳,董夫人正與他說起過會兒裁縫來府上給小茹茹量體,要他猜茹茹是幾尺的身長。馮老爺正在心裡掐算那小豆丁的身高,外間來人通傳,說秦培儀造訪。

馮老爺那一瞬的神情是凝固的,而後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他在心中暗道,說好幫秦孝麟了結那樁公案,就是馮秦兩家最後的交往,這秦培儀為何出爾反爾,找到江寧?

心跳如擂,馮老爺讓老管事親自從角門將人帶進書房,百般囑咐不能引人注目。

秦家二爺秦培儀進門先隻是寒暄,問了問江寧織造府近況,馮老爺知道來者不善,因此隻是答話。直到秦孝麟將話頭引到了李青娥的身上。

“我聽聞,馮府近來有大喜事,令郎領回李青娥母女,還將那小孩子認祖歸宗。”

馮老爺早就猜到他們要拿此事揶揄,因此也還笑得出來,“先頭說了那麼多,原來多年未見,秦兄弟登門隻是為了道賀。這事說來也巧,李氏早前就在江寧沽酒,與我兒俊成有了一個孩子,隻是中間過程曲折,前陣子才得以相認。”

“過程曲折,這便包含我這侄兒孝麟的那樁公案吧。”秦培儀說罷往後靠了靠,“要不是我親自寫信請馮兄從中作梗,阻撓令郎辦案,我都要以為徐大人是你故意請去為令郎解圍的了。”

“解圍?”馮老爺反應過來,那案子要是徐同不接手,此時馮俊成已然落了個徇私的罪責,“原來如此,也是趕巧,不過如此一來我既幫了你們,自家也不吃虧,倒是正正好好。”

“馮兄落個正好,可令郎卻覺得吃虧,要為了那小娘子,找我大哥茶莊裡的麻煩。”

“這我自會去勸他。”

“要勸不住呢?令郎要是為了那小娘子死活和秦家作對,陷馮兄於不利的境地……”

馮老爺皺起眉,“你在威脅我。”

秦培儀給秦孝麟遞出個眼色,讓他出去站會兒,秦孝麟這就出了書房,在遊廊走了走,這一走,便書接上回,瞧見了來接孩子的青娥。

她逃得那麼快,叫秦孝麟舍不得追,生怕追上去忍不住一口將她咬死,含住她脆弱的頸,吮拭她的血液。

死的太快,可就不好玩兒了。

他朝著她逃跑的方向看了會兒,回進屋內,惹他二叔不悅,他二叔看出他焦躁,便讓他順勢道出李青娥的身份。

馮老爺起初不信,以為有詐。

秦孝麟含笑道:“那李青娥的確是做美人局的騙子,早前就在應天府一帶行騙,犯案累累,徐大人當初辦案時便揭過她的老底。五年前,她到江寧又憑空成了個沽酒女,住在馮府巷口,馮老爺,您覺得這會是無意為之?我猜想,她當年那間酒鋪應該是在一夜之間關停的吧?”

馮老爺的臉孔果真變了顏色。

秦孝麟沉下眼,繼續道:“

那準是因為她在令郎身上得了手,

帶著銀子遠走他鄉。眼下五年過去,

她帶孩子重新與令郎相認,且不論這小孩究竟是不是馮家的種,那騙子究竟打的什麼算盤,馮老爺,您就不擔心這當中有鬼嚒?”

秦培儀在旁清清嗓,叫秦孝麟注意禮數。卻分明是一唱一和,有恃無恐。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馮老爺麵色陰沉,“我已經說了,我會勸俊成不再調查,放秦家一馬。至於李青娥,這是我馮家家務事,等俊成歸宅,我自會與他問個清楚。”

“馮兄說笑了,放秦家一馬不也是放你自己一馬。”

秦培儀笑了笑,“令郎似乎很聽那小娘子的話,要不是因為她,令郎也不會緊追不舍查到秦家茶莊。馮兄,她出身不乾淨,本就不能進你馮家的門,我侄兒與她又有些私人恩怨,你不妨將她交給他,他保證不會讓李青娥再出來作惡,如此,也好讓令郎迷途知返。”

馮老爺沒見到證據,將信將疑,“我要是不把她交出來?”

秦培儀淡淡道:“又留她做什麼呢?恕我直言,現今這局麵,說是因她而起也不為過。這麼個人留在令郎身邊,等他去到順天府,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要是誰走漏了消息,亦或是拿她和令郎做文章,你們馮家在江寧,亦或是令郎在順天府,隻怕就要名譽掃地,鬨大了,沒準還要丟官呢。”

說到最後,根本是明著威脅。

一陣秋意,闌風長雨,氣候轉涼。

在馮老爺書房撞見秦孝麟後,青娥遲遲沒有回神,本以為馬上大禍臨頭,這晚上卻並未發生預想中的責難。

屋裡漆黑,窗外飄雨,青娥披了條薄被,蜷在床尾,那兒還掛了一件馮俊成沒穿走的衣裳。

她知道,她知道先頭的快樂都是偷來的。

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她像個偷了月亮揣著胸懷裡的人,享受涼絲絲月輝的照拂,小心翼翼擔驚受怕不讓彆人發現。

可她偷走了月亮,這罪行無法掩藏,所有的快樂都會變成懲罰,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如期降臨。

這一夜窗外飄零的無疑是一場淒風苦雨,青娥不甘落得這般田地,可又覺得自己也合該是這個命。

她想去個安全的地方,裹著馮俊成的袍子,硬挨了一夜。

清早施媽媽來叫早,卻見青娥已經睡醒坐在床沿,茹茹熟睡著被她抱在懷裡。

“姑娘做什麼一大早就抱著小小姐?我來抱吧,正好叫醒了換好衣裳。”

青娥便也將茹茹交給了施媽媽,自己起來在房裡走了兩圈,鬆鬆被茹茹壓麻了的臂膀。她往窗外望過去,自己分明是掐算過的,卻還是問:“少爺出去幾日了?”

茹茹睡不醒,咂抹小嘴,施媽媽點點她腮畔,笑道:“今天是第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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